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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 16

时间:2024-11-07 11:29:10

户撒的大雨说来就来。先前一片晴和的天空突然乌云翻卷,雨水倾泻而下,但不到半小时就停了,大地干净得像被擦过,到处是潮湿的泥土气息,户撒坝子像刀锋一般明亮;很快,升腾的水汽形成壮观的白雾,拥塞在阳光四周;很快,又出现宽阔的七色彩虹,像漂亮的彩桥横跨坝区;山已变成钨钢色,像过期巧克力一样又硬又脆;就连山顶的森林也清晰无比;成群的白鹭从田间飞向雨雾,越飞越高,你没法知道它们的终点。

我大多数时间窝在火红山菜馆,就算过了饭点或者还没到饭点我也进去待着。我在等候薛老八。最新消息显示,他今晚有望回到户撒。这意味着只要顺利找到这位户撒刀王,我对七彩刀的搜寻极有可能来个了断。薛老七的失踪、薛老八的成功——就算中间横亘着整整三十年——也有迹可循。我不相信巧合,宁愿相信命运。正如我一遍遍陷入类似的迷局与追踪之中。我真该当个私家侦探,效仿美国黑色电影里的亨弗莱·鲍嘉,为了某个案子铆足劲儿一查到底。上次追访一块保山黄龙玉就让我费尽心思,最终找到了想要的答案。黄龙玉产自保山龙陵,那块拿到我店里出售的手把件很漂亮:中间有庐山烟雨造型,两侧的黑斑状如打伞的童子,云烟含黛的古典意蕴正是我喜欢的。很多客人都来问价,我一概惜售。后来,也是一个大雨天,一个面目不清的客人(我确实想不起他的长相了)走入店中,他凑近这块黄龙玉,仔细端详片刻后告诉我说,此玉不值钱,不真,是匠人精心炮制的。我说何以见得。他指着两个打伞童子说:黄龙玉因为天然柳絮和水草状的黑色肌理闻名,右边那个童子是真的,是天然纹路造就的佳作,但为了均衡之美,匠人偷偷在左侧掺杂了硫酸硅钠制造了另一个相仿的童子。由于添加的剂量有些大,多余的化学制剂在童子头顶形成一小片烟云,看起来反倒成了意外的收获,却也恰恰说明它是人为的,是不折不扣的赝品,与一块藏有柳絮和水草图案的黄龙玉没法相提并论。我很惊讶,也很不服气。我告诉他我可是花重金请来的,很多专家也都掌过眼,不会有假。他笑着甩甩伞尖的积水,大步走出店门,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此后,我连续失眠,为这一番看似不太靠谱却极有可能的真相搞得焦躁不安。我又找了不少专家细看,得出的结论渐渐模糊起来——由于价格高昂,他们也不敢吭声了。我决定前往龙陵寻找当地最牛的玉石匠人一探究竟。这件事比起今天的七彩刀来说当然小巫见大巫——除了我或许有阿昌人四分之一血统的隐秘原因,男人毕生都会迷恋利器。我开一家小小的古董店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刀。但岂能放过一个让我没法睡觉的顽念?对我来说,我就该不停出走,探寻一个又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活着的意义(如果活着真有意义)。我记得我抵达龙陵的夏天十分酷热,我穿着汗衫短裤在破旧的龙陵县城奔走,最终托一个朋友找到当地最负盛名的黄龙玉匠人,他看了我的玉就笑了。我说你笑什么?他说,他认得此玉。我说难道是你做的?他说不是的,是一个朋友几月前曾拿来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让他看过,他无法说它真,或不真。

我晕头转向。真,假,这个非常容易的判断到了他们嘴里怎么像上帝的箴言一样艰难?他说,我的判断其实没有意义,你自己觉得真就真吧,非真即假。我更蒙了,想花大价钱讨个明白。他却不再开口,让我找别人看看。我寻遍那条黄龙玉石街得到的信息三七开:三成匠人坚持说此玉是天造的杰作,假不了;另有七成匠人说是赝品,这种东西他们也能做。我后来渐渐相信(联系开头那位杰出匠人暧昧的态度),此玉肯定有假,否则早就水落石出啦,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反对呢?但总该有些依据吧?我再次回访那位名匠,他躲起来不再见我。我纠缠他的徒弟说我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啊,能否让你师父指点迷津?徒弟进屋禀报,出来后一声不吭交给我一本图谱的复制品,上面详细记录了这类黄龙玉的鉴定方法。这份图谱对我的玉石几乎没有帮助,我也看不大懂——它显然过于深奥了,藏着很多玄而又玄的专业名词。我只好带上它返回昆明,夜里一再做梦,备受赝品焦虑的折磨;三天后,我找到一个巧匠,他答应帮我打开这块石头一验真假——要确定它的身份就非此不可,必须以毁掉它为代价。他问我究竟想好没有,我咬咬牙,说,切吧。我的想法很简单:就算输了也还输得起,再说,我岂能以真品的价钱草草卖掉它?对我来说,这块黄龙玉已经成了难解的谜题和巨大的黑洞,吸引我步步逼近,哪怕将其毁灭也在所不惜。最终,那位巧匠用电钻像切开头颅一样切开了它;灯光照下来,我看到的内部除了完美的结晶体外再无其他。这恰恰证实了最基本的判断:它是真的。我被那个神秘男子随便布下的迷局引诱了。我根本没信心坚持己见。我原本就不是干这行的。事已至此,我反倒轻松啦。再翻照图谱时,恍然发现龙陵的匠人只是让我明白回归常识的重要性。我哈哈大笑。随后的某一天,我意外从昆明丰宁小区的地摊上发现了薄薄的《户撒刀记》——我的老天,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在毁掉一块精美的黄龙玉后它神奇地出现了,这岂非老天爷的安排?上面依次画有户撒历史上二十一把赫赫有名的宝刀,其中,居于显眼位置的,无疑是七彩刀。一行小楷清晰注明:公元991年自西域传入户撒,1697年绝迹。

看吧,我们命中注定终将与意外相逢,也必然与使命相遇。要么它找上你,要么你一头撞上它。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你无法一一解释你遭遇的一个个惊人的巧合;正如叶源,死去的叶源,如果当年我一直追她到底而不是半路撒手,她没准就是我的啦,不再是别人的,也就不会喝下我至今搞不清楚的某种烈性毒药,我也不至于怀着某种歉疚辞去公职,跑到吴井路开了这间博雅古玩店。他们一再劝我改行——一个离过婚的三十五岁女人曾经认真劝我,开一间专门出售临摹作品的画廊吧,临摹的东西多受欢迎哪,很多中产阶级和文艺小资就喜欢以最低的成本附庸风雅,我可以找一大批美术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组建一条龙生产线——正如深圳的大芬村。我说这是个好主意,但我这辈子都想玩真的。她冲我冷笑,说李果你都玩真的?那你娶我啊,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上大。我说注意,我说的是想。她骂我无耻。我说我无耻吗?不娶你我就无耻啦?什么逻辑嘛。这个女人,姓甚名谁一点也不重要,就像我店中的古玩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我却为了户撒七彩刀跑遍昆明、红河、大理、芒市和瑞丽,将户撒留作最后一站。她说她总算看出来了,对我来说她还不如一件东西。我说不不,千万别这么说,东西不会动弹,你不一样,抬脚就能走啊。她诅咒我,像个三岁孩子夺门而出,叫嚷着总有一天要杀掉我。后来我还真有点想她——我记得她刚来那天,斜倚在我店铺椅子上的模样无比性感,如同壮实的海豹。很大程度上,女人们大同小异。海豹走了,又来了海狮,之后是企鹅、长颈鹿、狗熊和秧鸡。真该被她们的丈夫或男友好好关起来。

薛老八回来啦。

消息出自火红山菜馆老板之口。我似乎喝多了,又似乎完全清醒。我立即掏钱结账,大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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