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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1-07 11:49:45
大马勺着人来总务科找吴家平借雨衣雨鞋,而且多多益善。问其原因,告之,配合皇军的军事行动。吴家平知道他们撒了谎。如果真的是配合皇军的军事行动,他们才不敢乱说呢。近来,吴家平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大马勺与他“人心隔肚皮”了。吴家平不可能再找他打听任何消息。思来想去,没别的办法了,于是,他就一头钻进了挨着行动队的男厕所里。在蹲坑里猫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来特务阿黑、阿白来撒尿了。阿黑一边使劲儿撒着尿,一边说:“上次跑湖南、四川,这次跑安徽、江西,这日本人真够坏的,把假钱一卡车、一卡车地往外运。”阿白贼眉鼠眼地一边往门外看着,一边说:“别乱说,隔墙有耳。”吴家平终于明白这些天大马勺和左双桃都在忙活什么了:原来,一个忙着运送假法币;一个忙着打探情报,尽力阻止。吴家平得把这一信息第一时间告诉他的死对头。可是,她不在商行,又出去了。而他呢,马上要陪着河川俊去趟苏州,明天才能回来。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吴家平站在窗前往外望,就想起来钱秀才了。于是,他草草地写就了一张纸条:双桃,我走了,你要自己做饭(炒菜)。零花钱(法币)放在床底下了。我后天晚上(或大后天晚上)回来。吴家平希望左双桃能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大马勺大后天晚上往外运送法币。钱秀才从窗子上看到,吴家平向门卫室走来,就主动迎出。钱秀才说:“吴队长,您有事吗?”吴家平说:“有点儿小事。”钱秀才说:“什么事,您尽管说,我一定照办。”说完,就等着吴家平的下文。准备好的话已经到了吴家平嘴边,但说出来的完全是另一码事了:“有个人事先约了我,但现在我要陪着河川俊少尉去趟苏州,你帮忙打个电话,告诉这个人一声,过两天我再联系他。”钱秀才说:“您要联系的人是谁,把电话号码给我,我一定转达到。”吴家平把手伸进口袋里,心里犹豫着。钱秀才今天热情得有些过头,令吴家平有些不安。他终于决定,放弃让钱秀才转交纸条的打算。吴家平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和几个赌友,今天晚上约了个局。算了,不告诉他们了,让他们找别人吧,找不到人就拉倒。少赌一次,又死不了人!”吴家平扭身向楼里走过去,钱秀才一脸失落的样子。就这样,直觉又救了吴家平一命。然而,下一次,他还能这么幸运吗?当天夜里,有一个人影儿盯上了步行回家的左双桃。左双桃穿过了两条巷子,突然就不见了。那个人影儿在左右彷徨之际,被猛地现身的左双桃扑倒了。左双桃细看过去,被她扑倒的人竟是马三。他被她带到暗处说话。马三告之,他监视左双桃已经很长时间了。他知道她就是军统的特工“红桃五”,并且官阶不低。还说,河川俊也应该知道她的身份了,至于为什么还没动她,不得而知。总之,她得加一万个小心了。左双桃听着,并不表态。马三说:“我手上有一份中共上海地下组织的人员名单,价值连城。我费尽周章、冒着生命危险,打入你们情报站,就是为了要把这份名单卖个好价钱。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它。50根金条。你觉得怎么样?”左双桃说:“原来是这事。那你找错人了。你应该直接找河川俊交易。”马三说:“我又不是傻子!我如果把名单交给了日本人,不但拿不到一分钱,最后还得让共产党把我给杀了!”左双桃说:“你就不怕我向日本人告密?”马三说:“你不会的。回去准备钱吧。别把商行财务室的钱都拿光了就行。三天以后的晚上10点,我们在墓地里见面。记住了,这是我俩之间的事,不需要吴家平插手!”第三天晚上,河川俊和吴家平从苏州一回来,钱秀才就钻到河川俊办公室去了。吴家平在屋里磨蹭了一会儿,假装上厕所,路过河川俊的门前时,偷听了一会儿。里面有两个人用日语低声交谈。吴家平从楼里溜出来,潜进了黑着灯的门卫室。他在钱秀才的床底下找到了一把日本军刀,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幅裕仁天皇的画像。吴家平自然想起了那天他听见钱秀才哼唱日文歌曲的事情……难道钱秀才是一个隐藏在商行内部的日本人?难道他以“整理内务”的理由进入河川俊的办公室,只是一个漂亮的幌子?那么,钱秀才究竟是什么人?他与河川俊又是什么关系?一个可怕的想法终于冒了出来:钱秀才就是罗冠群所说的幽灵!这个想法把吴家平彻底吓傻了……吴家平一夜无眠。他在反复地回想,他过去有没有在钱秀才面前留下过什么破绽。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躺下;一会儿肯定了,一会儿否定了;一会儿觉得没事了,一会儿觉得天又快塌下来了。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天亮。而身边的左双桃却一直安然地睡着,仿佛这个世界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天快亮的时候,吴家平一巴掌把左双桃拍醒。看见他衣着整齐地站在床头,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左双桃问:“怎么?今天是决战的日子吗?”吴家平见左双桃二二乎乎的样子,哭笑不得。吴家平说:“还决战呢?睡得跟个死猪似的,让人家砍了脑袋挂到城门上去,都不一定能醒!”随后,吴家平毫无保留地对钱秀才的真实身份进行了大揭秘。左双桃说:“我知道他是日本人的密探,但说什么也没想到他原来就是日本人。这个人真是太贼了!”吴家平说:“所以说,你记住了,作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以后永远也不要乱认那些半大老头儿或者囫囵个老头儿做干爹!”左双桃被吴家平的话逗笑了。吴家平问左双桃是怎么知道钱秀才的真实身份的,她却咬紧牙关、不漏一点口风。吴家平说:“我觉得我们还应该像以前一样,情报共享、资源共享,互相支持、互相信任!”左双桃说:“从上次大火事件之后,我们再谈什么互相支持、互相信任,你不觉得太虚幻、太虚假、太虚伪了吗?”吴家平像是被熟人在大街上扒光了衣服一样,恨不得找个耗子窟窿立马钻进去。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大马勺今天晚上的行动告诉了左双桃。得到了吴家平提供的信息,左双桃当即决定炸毁日本人的地下印币厂。他阻止不成,最后打算助她一臂之力。因为他知道,她此去凶多吉少。在这一刻,左双桃感受到了吴家平深深的爱。她本想向他吐露心曲,但是最后,却狠下心来,不做任何回应。两个人商量好了,天一黑,就动手。因为,那个时候,人们正在吃饭,是戒备比较松懈的时刻。傍晚,两个人带着于飞派来的三个帮手,跟着大马勺等人,摸到了地下印币厂的所在。从外观上看,这里原来是一家工厂,但是遭到了战火的破坏,开战后就停产了。他们在外围静静地观察。待摸清了里面的大致情况后,5个人潜进去。吴家平和三个帮手干掉了几个宪兵之后,就紧张地布置炸药。一切就绪后,再一转身,左双桃却不见了。其实,左双桃另有所谋,她像上次钱秀才一样,也玩了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她拿到了所有的铜版,也脚底板抹油,提前溜了。吴家平则被大马勺的人一举抓获。吴家平看着大马勺的目光,心里在想,看看他到底如何发落自己。大马勺说:“我不管你是哪方面的人,我最后还叫你一声哥。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关照。我准备这一次放你走。从此,我俩两清了,扯平了;从此,我俩恩断义绝,下次再碰上,就是你死我活了!”望着大马勺痛苦、决绝的样子,吴家平不免有一些失落。吴家平说:“你跟日本人怎么交代?”大马勺说:“那你就不用操心了!”……放走了吴家平,大马勺带着人拆除了炸药,把假法币装上了车。但他决定,先把车开到宪兵队,明天再出发了。这时,手下人来报:左双桃一个人往闸北郊外方向去了。大马勺说:“墓地。她去墓地了!”桃了……大马勺打电话把此事报告了河川俊,随后,带着人匆匆赶往闸北郊外。深夜的墓地,鬼火荧荧,黑影重重。左双桃背着从情报站偷来的钱,握着枪,胆战心惊地找到了藏身在一块墓碑后面的马三。左双桃问:“你为什么选了这么一个鬼地方?”马三说:“今天可以告诉你实话了。我本是中共上海地下组织第二书记刘玉浦。后来在我的安排下,刘玉浦死了。我呢,同时,还用很多名字,比如刘荣,比如刘发,比如刘芳。而这些人呢,也是不存在的。现在,你明白了,我一开始就是一个鬼魂。所以,你跟我见面,最恰当的地方,就是鬼魂的家园——墓地了。”左双桃问:“要说,你的职位,已经很高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背叛你的组织、背弃你的信仰?”马三说:“我的信仰就在你身上呢。”左双桃一时没明白马三的意思。马三说:“金钱呀。我要玩乐,我要享受,我要养女人,这些都需要金钱。所以,我的信仰就俩字——金钱!”左双桃说:“真没有想到,共党的组织里会出你这样的败类!”马三说:“别啰唆了,把你身上的那一口袋‘信仰’给我吧。”左双桃说:“名单呢?”马三说:“放心吧。我只要拿到了钱,会把它给你的。”左双桃一手拿枪对着马三,一手把身上的包递给他。马三说:“名单就在墓碑后面的石块底下。等我走出100米以外,你就可以拿了……”这时,一个黑影儿突然出现,他跃到马三的身边,一把夺过马三手中的包。黑影儿说话了。一听,声音是吴家平。吴家平说:“双桃,小心,有诈!”马三定了定神儿,说:“吴家平,你还是跟来了!”吴家平说:“刘玉浦,少废话。你还想要钱吗?”马三说:“当然。”吴家平说:“那你就把名单亲手交到我手上!”马三迟疑着,在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最终,他还是走向身后的那块墓碑。他小心翼翼地搬动墓碑后面的石头。这时,一束火光猛地一闪。吴家平喊了一声:“炸弹!”吴家平身子一跃,扑过去,把左双桃推开了几步,然后,压在她的身上。随后,就是一声巨响……过了一会儿,吴家平和左双桃双双从土堆里爬起来。她一把抱住了他。左双桃说:“你没事吧?”吴家平用手摸了摸脑袋、大腿和胳膊。吴家平说:“应该没事。脑袋、大腿和胳膊都在!”左双桃哇的一声哭了,说:“吴家平,你个坏东西,你要是死了,或者残了,那我可怎么办呀!”两个人爬起来,来到墓碑所在的地方。吴家平拿出手电筒,打开一看,马三已经被炸得胳膊腿儿都飞了。左双桃接过手电筒,找到了马三尸首的上半段,从他贴身的兜里,翻到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几张纸,赶紧装进自己兜里了。吴家平这才反应过来,左双桃拿到的是名单。吴家平说:“我俩这次得好好谈谈了!”左双桃说:“谈呗!”吴家平说:“名单得归我。”左双桃说:“凭什么?”吴家平说:“什么也不凭。”左双桃说:“你要它干吗?那是共谍的地下名单。”吴家平说:“我得拿它去卖钱。”左双桃把地上的钱口袋捡起来,扔给吴家平。左双桃说:“都归你了!”吴家平只好摊牌了。他从兜里,拿出了一颗子弹和一张去重庆的船票,递到左双桃面前。吴家平说:“我一定得拿到名单。因为它关系到我个人的生死。你选吧。如果你选了船票,今天晚上,就找个地方躲一躲,明天一早走人!”左双桃也摊牌了。她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和一个吴家平的假身份证件,递到他面前。左双桃说:“我也得拿到名单。因为它也关系到我个人的生死。你选吧。如果你选了假身份证件,也先找个地方躲一躲,过些天再出来!”吴家平说:“看样子,我们现在是别无选择了!”左双桃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别无选择!”两个人不再废话。开始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决一死战。这本该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决战,可是,打了许久,谁也没伤到谁。两个人反倒都累得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借着星光,他们像两只斗败的公鸡一样互相看着。就这样,一场决战,被他们不知不觉地搞成两口子打架了。这个时候,他们都明白了:他们连血带肉,连骨头带筋,早就长到一起了,怎么能分得开来?谁又能分得开来?因为爱,他们都下不了手啦。在黑暗中,他们继续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看着。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汽车的马达声。吴家平说:“他们来了!”左双桃说:“那怎么办?”吴家平说:“先跑了再说。反正情报站你我是再也不能回去了!”左双桃说:“那你妈和你姐呢?”吴家平说:“我已经安顿好了。她们现在应该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几束聚光灯从远处打过来,照到他们的身上。任大可的声音:“吴队长,你们跑不了啦。四周都是宪兵。他们手上可都端着狙击步枪呢!”已经有很多黑影靠近了他们。两个人只好束手就擒。在被带上汽车之前,左双桃弯下腰,假装系鞋带,顺手把那个小布包塞到了一块石头下面……在情报站的刑讯室里,任大可正准备大刑伺候吴家平。前两次审讯,任大可极度克制,没对吴家平动粗,一是不忍心,二是希望他看清形势、主动交代,免受皮肉之苦。但每次都耗时大半天,吴家平始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今天,任大可终于失去了耐心。任大可说了一句:“我就不信,我穿着长长的袍子,会不到一个亲家!”一摆手,两个彪形大汉拿着家什,来到了吴家平面前……两个彪形大汉同时说:“对不起了,吴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