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越来越离不开人了。有时候,弟弟、弟妹出去片刻,她都会惊慌不已。她心中藏着一种尖锐的怕,就算她不说,我们也猜得透。
这次回家,我问母亲:“妈,你可还记得怎样盘那种蒜疙瘩扣吗?”
母亲黯然道:“记性越来越差,怕是早忘啦。”
我便找出事先备好的各色丝绳,递给她。
母亲背光坐着,带着喜爱之情摩挲着那些滑顺的丝绳,慢慢拈起一根,不太自信地将两头搭在一起,又慌乱地扯开。
我鼓励她说:“妈,你还记得我那件玫红色的法兰绒坎肩不?那上面不就是你盘的扣子吗?每年秋天,我都要穿一穿它呢!我一直想跟你学盘扣子,可是一直没学会……”母亲听了,数落我道:“你手指头中间长着蹼呢——拙呀!”
我摊开手掌,装傻道:“啊?蹼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母亲仿佛在数落我中汲取了力量,脸上有了明快和自信,继而,这自信又蔓延到手上。只见她笑了一声,两只苍老的手笃定地动起来。
扭,结,抽,拉,母亲的手从容地舞着。神助般地,她终于盘成了一个完美的扣子!
接着,我又贪心地递上丝绳,央她再盘,央她教我盘。
母亲越盘越娴熟,那过硬的“童子功”又悄然回到她的手上。
母亲是多么快活!她对来借簸箕的邻居大声说:“这不,我家大闺女稀罕我盘的蒜疙瘩扣,非让我给她盘!你看看,都盘了这么多了!”
我毫不吝惜地赞美母亲的作品,毫不掩饰地表达想要更多扣子的愿望。母亲则因为帮我做了我无力做成的事而开心了整整一天。
我悄悄跟自己说:“母亲那尖尖的‘枣核儿’能吸附些微的快乐,该有多么不易!所以,在母亲的有生之年,我不能学会盘扣子,绝不能……”(刘程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