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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落幕和开端

时间:2024-11-05 11:37:17

帕斯卡·朗贝尔如今算是功成名就,但他仍然一年工作10个月,平均每月都能写出一部新作,大部分时间都在世界各地的剧院演出,一个以“天才”著称的勤奋工作者。法国导演帕斯卡·朗贝尔(PatrickImbert摄)

别无杂质也别无深意

如果硬要找一个帕斯卡·朗贝尔(PascalRambert)在中国的切入点,可能得这么说:他是阿萨亚斯(OlivierAssayas)40多年的老友,而阿萨亚斯,就是张曼玉那位法国导演前夫,所以朗贝尔跟Maggie也很熟——对,法国人习惯管咱们这位得过戛纳影后的女神叫MaggieCheung。

阿萨亚斯现在的女朋友叫作米娅·汉森-洛夫(MiaHansen-Løve)——对,就是拍了《将来的事》并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导演的“80后”。而该电影的女主角于佩尔刚来完中国,她说,朗贝尔正在为她量身写一部戏。

这是我在头脑里迅速勾勒出的一张人脉图谱。其实介绍这位在法国戏剧界很有影响力的戏剧人,并不需要兜这样一大圈。他近年最著名的作品《爱的落幕》(Clôturedel’Amour)去年就来过中国,因为戏的全部内容是男女主角各自独白50分钟,该剧演毕一度被激烈讨论。

2011年阿维尼翁戏剧节首次呈现这部作品时,却几乎可以用“大获成功”来形容。第二年,它获得了法国国家戏剧中心的最佳创作大奖,然后又很快演遍全球,其戏剧文本被翻译成了23种文字,朗贝尔亲自去指导的语言版本有12种之多。

今年朗贝尔再来中国蓬蒿剧场,则是为了《爱的开端》(Débutdel’A)。这两部曲,可以说是个人气质鲜明的“作者戏剧”。2000年,朗贝尔认识了美国女演员凯特·莫兰(KateMoran),他说:“当时凯特与我正处在离别之际,她要回纽约,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我和她都处在对爱情的巨大的不确定当中。”所以当法国文化电台邀请他写一段适合朗读的半小时文本时,朗贝尔就一口气写下了这部《爱的开端》雏形,最后他又添加了一部分内容,成了现在看到的男女对话体形式。2010年前后,朗贝尔与凯特的爱情走到尾声,又促成了《爱的落幕》。

当一部戏制作简单、舞台简朴,全部力量只来自语言本身和演员台词功力时,只有观众对语言有足够敏感性,才能感知其力量。不过,对这种简单的形式,第一天排练时,朗贝尔自己也犯嘀咕,:“我该怎么告诉演员,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全裸站着说台词而已。我试图告诉他们,《爱的落寞》是以戏剧最最原始的状态呈现的,甚至比语言出现还要早。”

对此,法国作家唐吉·维耶尔(TanguyViel)的评价则是:“这来源于一种近乎全息的能力,即通过语言,也就是纯语言来构筑动作,使情景看起来只有本身,而别无杂质;除了我们注入的深意以外,别无其他深意。”

剧院的“文化民主”

2016年,朗贝尔获得法兰西学术院(AcadémieFrançaise)的戏剧大奖,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终身成就”级别的奖项既是为了他本人的创作,也是为了过去10年他通过执掌T2G剧场,为戏剧推广做出的贡献。

从2007年朗贝尔被任命为T2G剧院(正式名称为ThéâtredeGennevilliers)院长开始,他逐渐将这个落寞的国家级剧院,转向为当代艺术活动(戏剧之外,还包括舞蹈、电影和歌剧等)提供场所的活跃之地。

T2G是一个将莎士比亚、莫里哀等经典作品都拒之门外的剧院。朗贝乐说他这10年来最高兴的事,是拿起电话,打给某个年轻而有才华的戏剧创作者,告诉对方,他这儿某个时间有空,要不要来演几天。“要知道,那些在做原创的剧作家们,能接到这样的电话总是很兴奋,毕竟我们这儿是个国家级的大剧场。”

朗贝尔离任时做了一个统计。他发现这些年他一共邀请了200位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到剧院演出。另一个数据则是,“15%左右的观众就住在附近”。法国人额外注重文化推广,讲究“文化民主”,这让后一个数字显得尤为亮眼。朗贝尔更倾向于“身边的戏剧”(Théâtredeproximité)这一理念,所以T2G长期举办类似戏剧工作坊的活动。而T2G所在的大巴黎92省并不是一个知识分子街区,许多附近的居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走进过剧院。但这些工作坊让其中部分居民将这里当作第二个家。T2G成了“剧院作为一个公共文化场所”的经典案例。

实际上,法国的公共剧院体系在欧洲独树一帜。在西班牙和意大利,一个戏要在本国剧场实现巡演相当困难。而英国,大部分剧场又属私有,这让艺术家得时刻考虑费用问题。至于北欧国家,通常有一两个庞大的剧院,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上一次来中国,朗贝尔去了大理。他们把他带到了一个街区,那儿有一个废弃服装厂房。后来有两个摄影师接手了这片区域,并把它改造成了一个文化场所。这个地方现在有些小饭馆、艺术品商店、书店,还有一个小剧场。当我问朗贝尔,离开T2G后,下一步计划是否有可能是一个戏剧节时,他跟我描述了上述场景。“做一个戏剧节,为什么不呢?”

朗贝尔说他之所以对这个项目抱有热情,是因为大理是个能够混合普罗大众和表演艺术的理想场所。“我喜欢白色的剧院,大理那儿几乎就有个现成的,空间也足够大,我特别喜欢。如果我真能成为这样一个以当代表演艺术为主题的戏剧节创办者,我会非常高兴。”

三联生活周刊:我听说你总是为演员量身创造作品?

帕斯卡·朗贝尔:基本上是。我总是被演员的身体和声音激发灵感。我创作剧本时,从来都需要对照一个具体的演员。比如《爱的落幕》,我想象的演员就是现在的主演奥德丽,而《爱的开端》,则是凯特和我自己。文本与身体的关系委实很大,特别是身体内的“气”,这个能量之源,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的灵感走向。我用文字为体内之气塑造出一种可见的形式,这个形式前的定语就是“戏剧的”。我的工作,概括起来就是这一句话。

三联生活周刊:《爱的开端》法语原版,有部分内容其实很限制级,你会用什么词来形容这部分内容?

帕斯卡·朗贝尔:的确是有尺度非常大的部分。“开端”和“落幕”都是。甚至用“情色”来形容都不够,得用“粗野直接”。那些与性有关的词汇,都是些非常坦率的、不含糊的词语,当涉及某些场景和动作时,也没有比喻,而是正面明确的白描。

三联生活周刊:当它们去到相对保守的文化中,这些部分怎么办?

帕斯卡·朗贝尔:比如《爱的落幕》要去开罗,就一定要做些删减。我觉得让人们感到震惊,并不是件好事啊。至少我不喜欢用这种方式刺激观众。更何况,我写那些原本也不为刻意制造轰动效果,因为生活中,爱人之间就是这么聊天的。欧洲社会其实对在表演场合使用这些语汇没什么问题。《爱的落幕》在日本巡演时,我把“我吮吸了你”相应地改成了“我用嘴跟他完成了一个亲密动作”。你看,这就已经是个缓冲。

三联生活周刊:不会因此而削减戏的力量吗?帕斯卡·朗贝尔:假设我的戏是政治主题,因为需要规避而进行删减,那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去这个国家演出,因为的确戏的基础会荡然无存。但如果只是因为人们对性的相关词语接受程度不同,做些适应性调整这不算什么。我尊重不同文化的特性,尊重人们接受的尺度以及对现实的描述方式。18岁的时候,你会想要去震惊世界,但现在我知道,问题的本质全然不在此处。

三联生活周刊:但你对不同版本还是会有偏好,比如你说过,西班牙语版本是你觉得最美的一个。

帕斯卡·朗贝尔:我的确说过西班牙语的版本最接近我创作的本意,甚至可能比法语版都叫我惊喜。我想这是因为我出生在尼斯,是个“地中海人”。地中海沿线的人们,即便不说同一种语言,却有同一种阳光、同一个菜系,可以说共享同一种文化。我跟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有亲近感,但我去德国,就有强烈的“异乡感”,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甚至,在蓬蒿剧场、在这些胡同里,都比在柏林更让我有亲近感。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其他作品都像《爱的落幕》和《爱的开端》这样吗,没有具体的人物设定?

帕斯卡·朗贝尔:我的作品中,人物社会关系是缺失的。我不会对人物的年龄职业做特定说明,因为对我来说,youarewhatyousay,换言之,你说出来的话决定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需要给他们打上一行字幕简介。它们因为口语性而独具力量,对我来说,戏剧是语言的存在主义。使语言具有力量,我觉得这才是一位剧作家的真正工作。

三联生活周刊:但你拒绝承认《爱的落幕》是个独白作品。

帕斯卡·朗贝尔:因为我认为独白这个表述并不恰当。我将其视为一场体形庞大的对话,所有来回往复,只是被集中表现出来,一个人表达愤怒,另一个人要应对他的愤怒,只不过它们都被延迟了。而且,我通常视它为一部舞剧,尽管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舞蹈动作,但谁规定舞蹈不能以语言作形式呢?词语的力量在身体上是可见的,比如,当他语速变慢,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正在表达沉重,也是因为身体正在诉说疲惫。不过我为于佩尔写的戏,倒完全是个你说的独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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