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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们都是被故事爷爷哄大的

时间:2024-10-23 07:57:14

诺一从小就喜欢听一位老爷爷讲的《西游记》,这位老爷爷,正是去世了28年的孙敬修。

2018年3月7日,儿童故事品牌“凯叔讲故事”拿下1.56亿元B+轮融资。被罗振宇称为“当代孙敬修”的王凯,从给孩子讲故事起家,成为资本追捧的宠儿,事业进入爆发式增长阶段。

有人因此想起了孙敬修。在那个没有因特网、没有MP3、没有手机的年代,“小喇叭”广播里的孙敬修爷爷,是几代人童年里最亲切的朋友。

在许多60后、70后,甚至80后的记忆里,“嗒嘀嗒、嗒嘀嗒、嗒嘀嗒——嗒——嘀——”的声音响起,就意味着孙敬修爷爷要开始讲故事了。下午3:40,小板凳、橘子味汽水、准时开始的“小喇叭”,这个画面如旧照片般被定格在“那个年代”,被时光封存。

那是一个IP尚不能变现的年代。

31年前,86岁的孙敬修趴在病床前的小桌上,摊开信纸,用颤抖的手捉住笔写下遗嘱。给孩子们讲了70年故事,他要从仅有的积蓄中拿出1万元来,捐献给儿童讲故事事业。“我的积蓄不多,拿出这点钱来,只能表一表我这个老儿童工作者的一点心意……希望这项活动后继有人,得到蓬蓬勃勃的发展。我在病床上,向各位鞠躬、敬礼啦!”

因为手抖得太厉害,遗嘱写到最后,字迹已经十分潦草。老人发现有一句话模糊难辨,又颤颤巍巍地在下面重写了一遍。那是孙敬修反复嘱托徒弟的话:“咱爷儿俩为孩子们造福吧!”

写下遗嘱3年之后,89岁的孙敬修去世。

那时的人们或许不曾预料,此后20多年,互联网大潮风起云涌,在电视和网络的夹击中,“故事爷爷孙敬修”本人也变成如烟往事。

如今,变形金刚、机器猫、美少女、喜羊羊灰太狼在孩子们的世界里攻城略地,“孙敬修”成为上一代人重启童年记忆的密码。和煦优雅的北京话、有趣亲切的民间故事,孙敬修传递的汉语之美,陪伴了几代中国儿童成长——原来“我们哪,都是这个北京人‘哄’大的。”

祖师爷

在王凯的“爆款IP”里,《西游记》是当仁不让的销量冠军。但对他来说,这是从孙敬修手里传下来的一脉香火。

王凯小学时考过少年宫的朗诵班,原因是,听说辅导老师是孙敬修爷爷的徒弟。他对火星试验室说,小时候“只有一个愿望……当故事爷爷弟子的弟子”。

1979年生于北京的王凯,从小听着孙敬修爷爷的故事长大。这是他的童年记忆,长大后,记忆变成了基因留在心里。孙敬修一生讲了上万个故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受到孩子们最热烈的欢迎,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孙敬修的语言极其形象生动,妙趣横生。比如原文中“小媳妇见了孙悟空,吓得直往后退,孙悟空立刻瞪圆他那一双金睛火眼”,用孙敬修爷爷的话讲出来就是,“孙悟空把那双金睛火眼一瞪”,一个机灵、英武的美猴王的瞬间神气活现。每次说到唐僧,孙敬修会略微拖长声音:“唐——僧——哪——”。“孙悟空正想主意呢,忽然见四个小妖怪抬着一顶轿子走来了”,被他绘声绘色地说成,“四个小妖怪忽闪忽闪地抬着一顶轿子走来了”……

在他的演绎下,孙悟空的机智敏捷、猪八戒的懒馋好色、沙和尚的忠诚憨厚,唐三藏的优柔寡断,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孩子们眼前。

2015年,在一档热门亲子综艺娱乐中,人们发现中法混血的5岁男孩诺一能脱口而出金箍噜棒、牛魔王、雷音寺、火焰山等《西游记》十级词汇。诺一骄傲地宣称自己的偶像是齐天大圣,师父是观音菩萨。节目外,妈妈安娜说,那是因为诺一从小就喜欢听一位老爷爷讲的《西游记》。

这位老爷爷,正是去世了28年的故事爷爷孙敬修。

1901年生于北京南城的孙敬修,算是王凯的祖师爷。上世纪20年代,他师范毕业后在北京汇文小学教书。孙老师课教得好,不打骂学生,不爱讲大道理,还给同学们编三字经。没多久,孩子们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孙和气”。每到周六晚上,孙和气还会给住校生讲故事,一讲就是30年。

1932年的一天,孙老师接到北平市教育局发来的通知:让他带着学生去北平广播电台表演唱“抵制日货、消灭日寇”的歌。他领着学生们认真排练,亲自伴奏。可是,到电台演出时,学生们因为情绪激动,节奏飞快,唱完比预计提前了好几分钟。这是现场直播,时间已经分配好了,空出来的几分钟该怎么填补?他在自传里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情急之下他想到自己每周六给同学们讲过的故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孙敬修攥住都是汗的手心,走到话筒前:“我们北平市第一汇文小学同学们的节目演完了,现在,我给同学们讲一个小故事,题目是《狼来了》。从前,有个小孩儿……”

孙敬修忘了紧张,越讲越来劲。这天中午,《狼来了》的故事通过广播在北平市上空传播开了。此时的孙敬修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听到了他的声音,更想不到那一天成了自己人生中全新的起点。

从此,被电台邀请讲儿童故事,成了孙敬修工作和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

名气越来越大,讲故事的节目也被挪到黄金时间。甚至有老板找上门,请他插播广播,被婉言拒绝。但他又成为义务广告员和新闻发言人:呼吁听众为东北沦陷来京流浪的失学青年募捐、为育婴堂募捐,向孩子们介绍好书、告诉孩子哪个水坑子淹死了人,哪里的电线被风刮断了,哪条胡同的墙要倒……

1952年,孙敬修辞去汇文小学教导主任的工作,入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少儿部,成为特约播音员。在52岁那年,他彻底转型,成了专职“故事大王”。

一个月里,他有15天在电台录音,剩下15天被安排在少年宫讲故事。一般是上午9点半一场,下午4点一场。有时还见缝插针增加几场,忙的时候,一个月能讲上二十几场。

因为给孩子们讲故事,孙敬修跑遍了北京各个城郊区的少年宫、少年之家、中学、幼儿园,有请必到。

王凯从小听着孙敬修的《西游记》故事长大。在他写《凯叔西游记》第一部时,童年的记忆一下子被激活,写着写着,孙敬修式的语言就出来了。他曾对媒体说:“我是听着他的《西游记》长大的。这个作品于我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

哄孩子味儿

在知乎上,有人提问,如何优雅地讲北京话?

有人回答,你们小时候没听过孙敬修爷爷讲故事吗?或是侯宝林大师的相声呢?

那是让人舒服的北京话,“骨子里透出来小心,对别人的尊重,好听。现在经常听到的北京话就像《二子系列》里面那帮年轻人,混不吝,像《十七岁的单车》里面的学生,张嘴就是你丫你丫的,让人觉得不够庄重。”

那是老舍、孙敬修、侯宝林们的北京话,俗白俏皮、率朴自然、平易近人,却不粗俗。

北京南城平民人家出身的孙敬修,像老舍一样,从小浸润于老北京丰富的文化艺术滋养,成年后又接受了现代师范教育。

孙敬修从小爱听故事,小时候跑去天桥听相声,评书、京剧、大鼓他也喜欢。

在《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中,白骨精化成老妪出场时用的“儿啊——”,就是戏曲老旦的叫板变化而来。他讲故事用的“系扣子”、“甩包袱”,也都是相声表演中常用的技法。

从教经历让孙敬修发现,大人的语言孩子不爱听,大孩子的话,小孩子也不喜欢听。他研究出一套独特的“话语体系”:“蝗虫腹部有六只小孔”,要改成“蚂炸肚子上有六个小窟窿”;“无稽之谈”要说成“没影儿的事”;“下雨了,所以要带把雨伞”,要说成“啊,天哗哗地下雨了,怎么办呢,带把伞吧!”。

实践中得出的经验、从民间艺术中汲取的精华,加上中国人最普世的情操伦理、道德观念,孙敬修把它们融合在一起,酿成独一份的少儿“营养品”。

对于很多上了年纪的听众来说,儿童广播就是“小喇叭”。1956年9月4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创办了“小喇叭”节目。

在一段时间内,“小喇叭”甚至是中国大陆唯一的少儿广播节目,因此也曾是中国大陆覆盖面最广、影响最大的一档少儿节目。“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这首著名的儿童歌曲几乎人人会唱,而它正是由“小喇叭”原创并传播的。

鼎盛时期,“小喇叭”每天早、中、晚共播出三次,每次20分钟,这几乎写进孩子们的作息时间表。一次,一个重要的新闻节目占用了小喇叭晚间播出的时段,不少孩子不肯死心,就拿着收音机不断地拨动,直到确信节目取消了,才哭哭啼啼地上床休息。第二天,就有家长给电台打电话,提意见。

那个时代的“小喇叭”,荟萃了当时中国最精英的少儿节目播音员。除了“故事爷爷”,还有他的学生曹灿先生,和“故事阿姨”——后来的“故事奶奶”康瑛女士。

“文革”后,电台播音员的调门儿一天比一天高,孙敬修那种自然、亲切、口语的播音风格,很快不再适应形势要求。原先他还是播音模范,一夜之间就成了“后进生”,每次录音后都受到批评,说他语调不革命,充满哄孩子的味道,激发不起红小兵的革命气概。无奈之下,孙敬修播音的调门儿也越来越高——那不是讲故事,而是“讲演”。

孙敬修晚年在自传中回忆:一日,他“喊”完一段故事,在录音室外碰到了侯宝林和马季。侯宝林问:“孙先生,您近来的播音,怎么变味儿啦?”孙敬修苦苦一笑:“不变味儿不成啊。人家说我原来的味儿是哄孩子!侯宝林说,我还就爱听您哄孩子的味儿。这一改,那个可爱的味儿没了。”

说完,侯宝林和马季摇了摇头,孙敬修也摇了摇头。

那些年,革命声浪越发高涨,经历过5个朝代的孙敬修很快被“赶出”电台,成为被改造对象,年近七旬被分批去挖“战备”防空地道。孙敬修拄着拐杖去筛灰、搬砖、和泥……他后来回忆,这些体力上的煎熬尚能忍受,唯独受不了被剥夺给孩子讲故事的权利。走在街上,孩子们见到他亲切地喊一句“孙爷爷!”,就立即被父母拉走;他走在楼下,碰到几个孩子想摸摸头,孩子们四散跑开。

“哄”了孩子一辈子,他最大的秘诀是“我们要用行动告诉孩子,咱们是一头儿的”,现在却成了“另一头的”。

“螺丝钉”被重新拾起来,是1978年年初。站在电台的麦克风前,孙敬修讲起他最熟悉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78岁的他又和小朋友站在了一起。

缅怀一个时代

2018年,第三十一届“孙敬修杯全国语言艺术大赛”报名启动。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比赛。31年前,第一届的启动资金来自3个人的捐助——孙敬修在病榻上拿出1万块钱,授意并命名了这项活动;他的老朋友于蓝和时任北京市妇联儿童部部长甄砚女士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各自捐出5000元。

于蓝和孙敬修都对中国儿童事业做出过开创性的贡献。1981年,于蓝担任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第一任厂长,孙敬修参加了制片厂的奠基仪式,铲了第一铲土。

1990年,孙敬修去世,他的亲传弟子肖君将大赛延续下去。于蓝也继续支持着孙敬修的事业,一直担任孙敬修儿童故事研究会的副会长、会长等职务。著名表演艺术家田华长期担当大赛总顾问。

上:2012年9月5日,北京市第四届“档案馆日”展出了孙敬修的照片。

下:2013年11月18日,北京,少年宫内孙敬修塑像。田华是孙敬修的老朋友,她曾写信告诉孙敬修,1959年自己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一进北京就听您讲故事。后来,我作了母亲,又让孩子们听您讲故事;现在我已经做了奶奶,我的两岁的小孙子,又在听孙爷爷讲故事。”

六小龄童也是“小喇叭”的粉丝,从小就在节目里听孙敬修讲《西游记》。拍摄电视剧《西游记》之前,他还专门买了孙爷爷讲故事的录音带、光盘。孙敬修写的《怎样给孩子讲故事》《孙敬修爷爷讲的故事》《我的故事》等书,他也都买来阅读。这位中国最著名的“猴王”,对媒体表达过自己对孙敬修创作《西游记》的理解:“孙敬修先生是从儿童的心理来诠释孙悟空这个角色,同时又把成人对孙悟空的理解融会在故事中。”

2009年,盲人歌手周云蓬邀请众多民谣歌手,为盲童们无偿录制童谣专辑《红色推土机》。其中一首《我爱孙敬修》歌名直抒胸臆。周云蓬在这首歌里吟唱了一段佛经,歌词仅有一句“嗡啊惹,巴扎纳德”。他通过向孙敬修致敬,来缅怀一个时代。

在为CD写的序言中,周云蓬回忆,“我8岁失明后,最渴望得到的是一台有短波功能的收音机,它对于我意味着重返人间的道路。”收音机里的孙敬修爷爷,是一个孩子所听到的、这人间善与美的一部分。

2017年夏天,500名孩子从全国各地来到北京,参与30岁的“孙敬修杯”。最小的参赛者只有3岁。每个孩子手捧一本《我的故事——孙敬修回忆录》合影留念,而属于他们的故事,却有最新的时代特征:《西游记第101回:孙悟空大战京城雾霾》《我的光盘老妈》《瘦猴妹妹减肥记》……

肖君表示,让孩子们讲自己的故事,是让孙爷爷的爱在故事中一代代传递下去最好的办法。

大赛的LOGO是孙敬修的简笔头像,戴着大框眼镜、眯着眼笑。在这里,许多孩子第一次见到孙敬修爷爷的照片,也是第一次听到孙敬修爷爷讲的故事。一位名叫李烨明的小朋友在留言簿上写下“我喜欢孙爷爷”几个字后,还画了一颗爱心和一张笑脸。“喜欢”两个字不会写,是用汉语拼音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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