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书网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品书网 > 杂志 > 那时候的永定门

那时候的永定门

时间:2024-11-08 03:50:42

20世纪60年代的永定门外大街我出生在长白山深处、鸭绿江畔的一个小县城。两岁时,为了躲避战火跟着父母来到北京,住进了东坛根胡同。对于出生地的两年生活,我曾经搜遍了记忆,一点点印象都没有——我的记忆是从东坛根这条胡同里开始的。除去我之外,我的兄弟姐妹都出生在永定门内大街东坛根胡同。父母在那里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养大成人,然后他们又相继在那里去世。那里虽然不是我的家乡,但却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地方。可是在2003年-2004年,它彻底从北京消失了……

那时候的永定门内大街

北京人管城门里面的那条街叫“门脸儿”。永定门内大街就是“永定门脸儿”,这一带人把它简称为“门脸儿”。永定门北面正对着正阳门,也就是前门。前门里面是内城,建成于明朝永乐年间;前门外面是外城,建成于明朝嘉靖年间,前后差着100多年。这两座城门在北京的南北中轴线上,一个是内城的主城门,一个是外城的主城门。

早年间,如果有人问你是住在城里还是城外,十有八九指的是以前门为标志的内城以里还是内城以外。嘉靖年间没有修外城以前,永定门一带是北京的郊区。之所以如此说,其重要的佐证就是天坛。这座世界最大规模的合祭“皇天后土”的“坛”就紧邻永定门。中国自周朝以来,凡大型祭祀活动,诸如祭天、祭地、祭日月等,都在都城的郊区举行,即所谓郊祭。嘉靖年间修葺北京的外城时,把天坛圈到了城墙里,弄得住在前门以外、永定门以里的人跟别人说起自己的“身份”很是尴尬——不知道是说自己城里人好呢,还是城外人好?

我小的时候,老北京古韵犹存。虽然年久失修,可永定门城门楼还在(瓮城和箭楼在我住到这里以前就拆了),两侧的城墙也还在。城门楼三层飞檐,凌空翘起,楼顶绿琉璃瓦卷边,画栋雕梁,油漆有些剥落。它是那样高大,像一个庄严的老爷子注视着周围生活着的人们,以致后来我每每想起它的时候,都还会抬起头来。城门洞里两扇大门永远贴着墙敞开着——好像从来也没有关上过。夏天的时候,门洞里总是有许多人或站或坐,享受着飕飕的凉风。

站在城门向北看,一条笔直的马路经过天桥、珠市口、大栅栏,通向前门。马路中间铺设着四根铁轨,过一会儿就有一辆电车响着当当的脚铃,轰轰隆隆地从这里驶过——永定门是电车的终点站。城外,护城河上从西北向东南斜架着一座铺着铁轨的木桥,不远处就是电车厂。小孩子们过河,如果没有大人跟着,往往不走正对着城门的大桥,而走这座供进出厂的电车通行的窄桥,因为它没有护栏,没有整块的桥板,只有支撑着铁轨的枕木,能够看到桥下流淌的河水——哪怕只有一点点危险和刺激,对孩子的吸引力也是巨大的。当年,一个比我大一些的孩子曾在这座桥上摔倒,不巧正有电车通过,他的一条胳膊被轧断了,成了残疾人。

大街两边有住户也有店铺,以店铺居多。油盐店、香店、纸店、粮店、鲜果店、菜籽店、猪肉铺、羊肉床子(卖牛羊肉的铺子)、皮子铺、成衣铺、修车铺、黑白铁铺、铁工厂、小银行、小饭馆、早点铺等,一应俱全。这里还有一家小医院,叫刘达仁诊所。

永定门小学在马路东,是这一带最具规模的“单位”。我刚上小学的1956年,永定门小学有两进院子,10个教室。学校前院有两棵大槐树,树上吊着两根粗绳,供学生们课间玩耍。两年以后学校又征用了紧邻的两个小院儿,增加了四个教室。又过一年,马路斜对面寺庙的正殿、偏殿也被征用,也成了学校的一部分。老师和学生管佛殿的教室叫“大庙”,究竟是什么庙,却没有人知道。直到2004年秋天,被拆的永定门修复,我到那里去怀旧,看到本来正在拆除的“大庙”佛殿被保护下来了,殿前立着一块清咸丰十年重修观音寺的石碑。咸丰十年是1860年。就是在这一年,英法联军攻打北京,熊熊的大火烧毁了圆明园。之后不久,英国人从离永定门不远的南苑掠走了“美丽的动物”——麋鹿。碑文上说,因为寺庙年久失修,殿堂颓败,信士王均瑞等人出资重修了观音寺。我这才知道“大庙”原来叫观音寺。观音寺初建于何时,碑文上并没有说明。我想,既然咸丰年间因年久失修而重修,这说明观音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更远,也许能到清中期或者清早期,甚至到明朝。不过,没有文献记载,我也不好妄断。

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永定门一带,陈旧、缓慢、规规矩矩,除了有轨电车,很少有汽车通过。偶尔有一两辆挺着长长鼻子的汽车,还不是烧汽油的——它的背后背着一个炉子,里面烧着通红的木炭。当年经常有马车在大街上行走,每匹马的屁股后面都带着一个粪兜子。那时大街上还能见到拉骆驼的——骆驼们昂首阔步、气势非凡。拉骆驼的一般不会只拉一两头,而是六七头骆驼前后穿在一起,这是“一把儿”。西坛根有几家大车店,我有时会一个人过马路来这里,站在大车店门口,看那些高傲的骆驼闭着眼睛反刍——北京人管这叫“倒嚼”,一看就是好长时间,就跟逛了一趟动物园一样。

1957年春天,鲜花盛开的时候,永定门迎来了它历史上最盛大的场面之一。“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元帅访华,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国领导人到南苑机场迎接。由南苑机场进城,永定门是必经之路。欢迎的人们早已经挤满了街道两旁。那时我刚刚8岁,少不更事,却把“伏罗希洛夫”这个绕口的名字念得滚瓜烂熟。我和小伙伴们在人堆前后跑来跑去,自己也不知道忙些什么。终于,有人喊:“来啦!来啦!”人们开始欢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一队摩托车开道,黑色的敞篷汽车出现在城门楼前,后面跟着长长的车队。汽车开得很慢,人群开始涌动,我的个子小,怕看不清,于是跑到了一堆拆下来的电车铁轨前爬了上去。刚上去站好,敞篷车就开了过来,我看到毛泽东和一个灰白头发的外国人士站在汽车上,微笑着向道路两旁的人群招手。欢呼声更加热烈了,汽车从我面前开过去,我赶紧跳下铁轨堆,钻过人群,和其他孩子一起追着汽车跑了起来。我一边跑,一边跳,一边嘴里还“噢噢”地叫着,一直追到先农坛体育场大门那里,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街坊光启兴奋地对我说:“毛主席穿的是红皮鞋!陈毅坐在汽车里,还戴着墨镜呢!”这些我都没有看到。后来,我一直都为没有看到毛泽东穿红皮鞋和陈毅戴墨镜而遗憾不已。

20世纪50年代的永定门那时候的胡同

老北京有个说法——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永定门在南城,穷人居多。永内大街东西各有一片居民区。西边的居民区挨着先农坛,叫西坛根;东边的居民区挨着天坛,叫东坛根。因此,住在这一带的人也管先农坛叫西坛,管天坛叫东坛。如果到前门以里,要是跟别人说起东坛西坛,大概听者会不知所云。

东坛根这条胡同并不古老,我查过光绪年间刊印的《京师坊巷志稿》,上面没有它的名字。这说明它的历史只能从民国算起。小时候模模糊糊听人说过,这片房子的最初房产权,是吴佩孚的一位亲戚兼副官的。

东坛根也好,西坛根也好,穷人居多。胡同勾连,各有六七十个院落,都是不规整的大杂院;几百户人家,住着各色人等。然而,这一百多个院子当中,只有三益里胡同有一座黑漆蛮子门(蛮子门是古代中国建筑的一种屋宇式宅门)的像模像样的四合院——可它也不是独门独院,是三家合伙开买卖的人合住的。院子的正房和耳房住着大股东,姓侯;东西厢房住着小股东,也姓侯,和大股东是乡亲;倒座南房住着另一个小股东,姓李。他们的儿子和我是小学同学,一块儿上学、一块儿玩,一起长大。

东坛根像一条屈成九十度的胳膊,南高北低,通到永定门大街。这条胡同不算窄,可以顺顺当当地过一辆卡车。为了便于通行,东坛根有四条小胡同和大街相连,从北到南,分别叫头条、二条、三条和税局子(之后改叫四条)。据我推断,税局子这条小胡同里曾经有过一个税务机关,只不过年代久远,已经没有人知道它曾在那儿了。胡同南北两头儿各有一个自来水管子,几乎所有人家都到这两个水管子来挑水,公共厕所也是南北各有一个。因此,吃南边水,上南边厕所的人叫“南头儿的”;吃北边水,上北边厕所的人叫“北头儿的”。孩子们也以南北划分,各成一个小集团,各玩各的。我家住在胡同中间,可是离北边的水管子近一点儿,属于“北头儿的”,不过,我也有时和“南头儿的”孩子一起玩耍。

胡同南头儿有好几家的院里拴着马车,做运输的营生。他们为人行事豪放粗犷,或者说带有一些“野气”。北头儿以买卖人和手艺人为主,还有几户是读书人,为人行事就文雅细腻一些。这种区别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在这条胡同里住时间长了,才能体会出来。

那时的胡同里人不多,一天到晚多数时间是静静的,只有在傍晚时分,大人下班了,孩子放学了,各院都升起了炊烟,胡同里的人才多起来。北头儿的人们集中在律家门口——那儿有一个两间房那么大的平台,两边砌着可供人坐的大石块。大家聊着天儿,喝着茶,有些吃饭早的人则端着一碗面条,一边听着别人说话,一边呼噜呼噜地吃得满头是汗。律家老爷子拄着拐棍,靠在墙上,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孩子,听他说那些谁也没见过的事:“前清的时候,城根儿底下扎着兵营,那些吃兵粮的,一个个的那叫精神!留着这么粗的辫子,跟胳膊似的,往城门那儿一戳,嘿,笔管条直……”南头儿的人们则集中在城墙马道旁的大槐树底下,那儿有一个空场,可以摆开架势说话。这些多是家里拴马车的主儿,说起话来嗓门儿高,还连说带比划。他们的孩子大都上了城墙,单等家里大人叫,然后飞奔下来,回家吃饭。

那时候的小买卖

胡同里一年四季都有串街做买卖的,不时会传来嘹亮、悠长的叫卖声。卖花儿的经常喊:“茉莉花儿哎,把儿兰花儿——”我想,“把儿兰花”大约就是白兰花。买花儿的多是没有孩子或者孩子少的主妇,她们买几朵花,回到家中,过一会儿出来,头上、衣襟上就插上了刚买的花儿,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隐约能闻到的清香。卖金鱼的也会吆喝:“大小——小金鱼儿来——”虽然很少有人买金鱼,但有不少年轻的母亲从院儿里出来买“蛤蟆骨朵儿”,也就是蝌蚪。买蛤蟆骨朵儿并不是为了养着玩、让孩子知道它们是如何变成青蛙的,而是给孩子喝——据说蛤蟆骨朵儿能清凉败火。我小时候就喝过“蛤蟆骨朵儿”。从家里端一碗凉水,给了钱,卖主儿用抄子给碗里抄上二十来个蛤蟆骨朵儿,然后,我一仰脖就喝下去了。喝“蛤蟆骨朵儿”不能嚼——咬破皮儿了就会有一股苦味儿。

磨剪子、磨刀的有”响器”。他们或者是抖动手里前后穿成一串的铁片,哗啷哗啷作响,或者吹号,只有两个音“嘟,嘟——”前短后长、前低后高,伴着“磨剪子来——戗菜刀——”的吆喝声。“打鼓儿喝揉”的,也就是收旧货的不吆喝,背着一个包袱,一只手拿着一个银元大小的皮面小鼓,擎在肩头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细竹子做的鼓键子,不停地敲打,小鼓发出“梆梆梆”的清脆响声。收破烂儿的总大声地叫嚷:“有破烂儿的我买——”锔锅、锔碗、焊洋铁壶的挑着担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担子上坠着的小锣就响了起来,匠人的吆喝声十分悠扬:“修锅——箍漏锅——”胡同里还常有算卦的,一般都是盲人,他们不吆喝。有的胳肢窝底下夹着马杆,一手各执一块硬木板儿,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发出清脆的响声;有的右手拄着马杆探路,左手横着一根竹笛放在唇边,反复吹着一个曲子:“咪哆——来咪哆,咪咪来咪多——”只吹这几个音,用一只手摁笛眼儿就够了。淘气的孩子们爱给盲人起哄,把算卦的惹急了,他便翻着白眼珠,原地转圈儿,抡起手中的马杆,把孩子们吓得跑回自家的院儿里。

胡同里还有更多和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做小买卖的——卖菜的、卖零食的、卖冰核儿的、卖时令鲜果的、卖针头线脑儿的,还有剃头的、打竹帘子的、弹棉花的……在静静的胡同里,叫卖声一响起,就像奏起了动听的音乐。

(编辑·张子乐)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