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低洼的地方淤水,地表上的干爽和潮湿,像无辜的两个世界。
我坐在十三楼的房间里,楼下轰鸣的修路机器叮叮咣咣地响,飞驰的车轮碾过马路,人们不厌其烦地因为各种由头按着喇叭。
我坐在沙发上,只能听见楼下的种种声音,看不见喧嚣本身。目光所及的窗外,是没有遮挡的,群青与白渐染的天空和云。
我很喜欢在初秋,开着窗子发呆。昨天和羊聊天,她问我是不是到了一定年龄爱情就会变得越来越寡淡,越来越没有热情。
我想起你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十七岁的爱情,和三十岁的爱情,怎么会一样呢?十七岁的时候,生活里只有学业和爱情。爱情来了,扑身上去,连学业都可以弃之不顾。恨不得为爱燃烧,全部心思都在一个人身上,可以不眠不休写信、折纸鹤;可以天昏地暗哭泣、悲伤,甚至可以自戕和毁灭。
你说是幼稚也好,任性也罢,可那个时候,就有那样的烈性和无所顾忌。
可人活着活着,就会活出和这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
手里没结束的稿子,刚接的活动广告,后天要做的伴娘,过户手续没办完的房子,没到期的理财,预计半小时后到的外卖。
还有当年为了能经常见面而留在这个城市的朋
友,垂垂老矣不再能赚钱养活自己的家人,以及爱着和爱过的人。
这些都错综在生活里,掰不开。
爱情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命题。哭两整夜,低落半学期这样的事情,多奢侈。
怎么敢在三十岁的时候再发生。
你总说你不想长大,谁想呢?时间不会冻结,十七岁,二十五岁,三十岁,四十二岁,五十六岁……成长就是一个没法停止的事情。
楼下的气鸣声小了一些,隐隐约约的饭菜香味儿从隔壁传来。
我的隔壁住着一对南方搬过来的老夫妻,阿婆四五年前因为一些事情受了刺激,神志不清,嘴里总是嘟囔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情节。春天的时候精神病人发病重,她把暖水瓶当成假想敌,把自己烫得不能走路,还总在电梯上把所有楼层按亮,不停扯着人说话,我那时刚搬进来,着实被她吓得不轻。
后来电梯里,我问一个老邻居,为什么家人不把阿婆送进精神病院呢?
邻居说阿婆一直是阿公照顾的,阿公几乎没出过屋,就算疯疯癫癫俩人也是个伴儿吧!
阿婆没伤过人,大家心照不宣地替阿公接受着阿婆的疯癫。
所以阿正,你知道吗,世上的相爱有千百种。不只爱情,同情、责任、善良、赤诚……都会用一万种方式交杂在长大后的生活里,交杂在人与人之间。
三十岁的爱情,不是不想宿醉,不想发狂,不想绝望,是自然而然地疏淡和宽容,是没有立场偏执和不计后果。
而在我看来,长大的好处在于,能有空思考,也能爱上除了爱情以外的其他事情。
楼下的轰鸣声又响起来了,砖土砂粒噼啪乱滚,夹杂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一下下堆进墙角。
他们吃饱了要满面尘土继续修路,我写完稿子要合上电脑去上班。
关于爱情和生活,我变成铅字被人阅读的几千字感慨,和穿着肥大工装裤的师傅们吸一口烟再吐出来,是一样的难题。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