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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信收藏的文化价值研探

时间:2024-11-07 08:52:12

□郑启五图1

图2

图3原信收藏应该包括:信封、信笺、邮票、邮戳及信函内件,多位一体,这样才能如实地还原历史的某个瞬间。与传统集邮相比,原信具有不同的文化价值,或档案价值,或情感价值,或文学价值,或美术价值,或道德风范价值,有的兼而有之,有的凸显其中一二,本文分类举例如下。

一、退稿信的文化价值

我试图编组一部“信封上的《厦门日报》”邮集,于是开始整理上个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我与《厦门日报》编辑往来的实寄封。期间,发现一枚盖有1983年2月6日落地戳的平信,内里有稿件和简函各一。信函告知我的稿件不宜采用,署名是《书林》副刊。如果没有记错,退稿人是《书林》的责编、日报老编辑杨恩溥。记得此前我已经有多篇谈论文学图书的译稿发表在该副刊。当时我大学毕业不久,因为担心自己的英语不进则退,所以经常浏览最新的外国报刊资料,并择优顺手译写成文。

我这篇被退回的稿件介绍的是当时刚刚荣获英国1982年布克奖的长篇小说《辛德勒的方舟》,作者为澳大利亚作家凯尼里。该书在美国出版时把书名改成了《辛德勒的名单》。我以自己的专业敏感,在文章里一五一十地介绍了布克奖的分量以及《辛德勒名单》的故事摘要,写了1000多字。印象中,《书林》的版面只有半版,稿件基本为几百字的短稿,这可能是拙稿被退回的原因。

10年之后的1993年,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把此书改编成电影,结果轰动了世界。我因此也有点小小的遗憾,本来我很可能是最早把这部电影的原著介绍给我国读者的人之一。

二、同学慰问信的情感价值

我从母亲陈兆璋(1923—2010)生前时常翻读的一本旧书里,发现了一封2004年手写的旧信,信纸上那密集而娟秀的字迹一下就抓住我的目光。读了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一位与母亲分别了62年的高中同学石英的手书,信笺不仅书写优雅,而且文通句顺、热情洋溢、真挚感人,颇有民国才女的风范。我依稀记得,这位台北太太的来访给病中的母亲带来了很大的安慰,宛若上天专门派来慰问家母的女神,母亲脸上还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母亲1942年毕业于福州高级中学(福一中),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入厦门大学,从此与她的这位高中闺蜜分开。62年之后的2004年,这位闺蜜的女儿定居厦门,闺蜜则从台北到厦门探亲。在行将返回台北时,她偶然获悉家母的电话,于是就有了62年再相见的童话般的故事。

当时母亲已经多病缠身,石英阿姨显然觉得匆匆见面的开导还不足以表达她对闺蜜的情感与责任,随即在机场匆匆写下了这封《如何面对老年》的信函,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让母亲受益良多。如今母亲已经离世,我想这封信函不仅仅对母亲具有无可估量的情感价值,对所有的女性中老年朋友也是值得一读的老生常谈。该信全文如下。亲爱的兆璋:

光阴无情,一别竟已超过一甲子,垂髫之情,至今犹存,不胜欣慰。厦大把手言欢,谈笑间细诉往事,如梦如烟。我们均生长于动乱时代,八年抗日战争,辗转迁徙、历尽沧桑,大家都能坚持信念,在成长中不断学习。你已成为大学教授,学有专长,贡献社会。而我马齿徒增,一事无成,虽然对书法、西画略为喜好,均是半吊子,没有成就。《三牧通讯》与《九九集》均有我的作品,那是林桢墉同学在友人处看到,十分欣赏,未经我同意,自作主张予以刊登,实在不好意思。兆璋,你不会见笑吧?

我年轻的时日,绝不相信命运,到了晚年,我的确相信缘分,不管父母子女,或是夫妻朋友,分散世界各地,虽然天涯海角,缘到的时刻,即无意中相会。想不到女儿一生漂泊,到了50多岁,却会选择厦门定居,给我们制造了一个机会,怎能不感谢上天的安排!我的儿子,三个均在海外工作,巴西里约热内卢与美国波士顿,还有一个在加拿大温哥华。我已经好几年不曾出国。他们多半假期短暂,工作繁忙,只能偶然在圣诞节回来数日,大家都是聚散无常,经常在别离中。时代进步了,这就是人生。“父母在,不远游”只是梦想,也不合实际,我与外子也已能适应,想通了。总是经常一起,也许会为看法与观念的不同而有所争议,影响感情;不常在一块,会常思念,更容易沟通,显得更亲热。兆璋:不知道你有同感否?

我个性开朗、活泼乐观,每天笑眯眯,总是无忧无虑。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过看你自己如何应对而已。外子终生为我灿烂的笑容颠倒,那天在厦门还来电话告诉我思念之情,要我快点回台北。老少老少,年纪大了,像小孩一样天真。他已经81岁了,大体上很健康。过些时候我一定说服他一起回祖国(大陆)观光,一起去探望你好吗?

亲爱的兆璋:我右手因肌腱慢性发炎,时好时坏,常常不听使唤。每天都按时服药,不可能痊愈,痛得轻些就算好,反正就是老化。老化是自然现象,无药可医,谁能够不认?我的状况已经是令人羡慕,容颜与体态、皮肤都略有“停留”,媳妇与女儿及孙女们都认为是奇迹。我饮食简单,一切顺应自然。不曾美容,惟中年即开始保养,也许因之老年受益不浅。忝为老友,随意闲聊,请勿见笑,再谈吧!

盼暇时多多来信,倾诉心曲,并告我近况。请代问好你先生,谢谢!

匆祝健康快乐!

石英草于匆匆中10月2日

图4

图5

三、短信通知的回忆价值

这是一封1983年的短信,只有33个字,信文如下。

郑启五同志:《永远的泪珠》送审后获通过。拟发十二期,順告。

致礼!

庄东贤9.30

这封短信短得名副其实。毛笔书写,墨香幽幽,端庄可人。信笺用的是“福建文学编辑部”的信笺,而信封则为“中国作家协会福建分会”的公函封。到过当时福建省文联凤凰池大院的文友都清楚,编辑部和省作家协会楼上楼下,两家人员互有兼任。例如作家庄东贤先生即为省作家协会理事,又是福建文学杂志的小说编辑。

《永远的泪珠》写的是台北的一位小朋友玩枪走火,不幸击中亲生父亲的惨剧,虽然只是小小说,但颇有“敲门砖”的意味,尔后,我在该刊小有成果:小说《国际玩笑》(1986年9期)被《小说月报》(1986年2期)选用,小说《保姆颂》(1988年2期)获“福建文学最佳小说奖”。

这封1983年的短信,唤醒了小小的回忆,温馨而真实。短信实寄封的背面盖有福州“国内邮资已付”邮戳,日期是1983年10月1日,另盖有一枚厦门邮政的落地戳,时间是1983年10月5日。这封昔日的短信与如今的短信对比,时差可谓天差地别,但似乎却更值得咀嚼,另有回味……图6

图8

图7四、编辑信函的风范价值

有人在“厦门作家协会”群里告知,《厦门日报》“海燕”再度翩飞,赢得一片点赞。许多中老年作者对“老海燕”很有感情,“沧海一菽”留言说,他的小说处女作《不肯安静的小伙子》就发表在1960年3月10日的《海燕》上,56年惊鸿一瞥,如数家珍,也语惊四座,这就是老字号的不同凡响。

我也有小说发表在“老海燕”上,相关的剪报、通信以及信封都保留得完好如初。我找出剪报,是1983年3月30日《海燕》微型小说专页,作品名《海边五个人》。记得剪报是洪泓编辑剪的。那时候,作品发表了,责任编辑就会给作者邮寄样报,通常是样报一张,以及本人作品的剪报3-5份,耐心和用心可见一斑。

那时,电话远没有普及,本市作者与编辑基本也是书信往来,贴一张邮票,对方隔天就可以收到,即便三言两语,也往往一信相告。我保留了当时《海燕》编辑寄给我的一些旧信,其中一封是洪泓编辑的。信和信封都是毛笔写的,宛若出土文物,且笔走龙蛇,墨香依旧。信文如下。启五同志:

尊作收读,研究后暂用不上,请谅。微型小说专页还将办下去,盼再赐新作。握手。

洪泓4月16日

言简意赅、彬彬有礼、善解人意。洪编辑当时已经是作家和诗人,且年长于我,字里行间却如此善待一个文学青年,足见老一辈报人的涵养。

那时的编辑一天不知要回复多少信函。有一次我到深田路的《海燕》编辑部串门,在一间小房间里,摆着三四张办公桌,到处堆满着稿件。慧瑛大姐、洪泓、王者诚等编辑埋头处理、精编精排,一期又一期的“海燕”就是这么拍翅起飞的。这就难怪老读者、老作者会那么怀念“老海燕”。图10

图9五、师长来信的档案价值

家父郑道传和家母陈兆璋是厦门大学内迁闽西山城长汀时期(1938—1946)的流亡学生。著名文学家施蛰存先生(1903—2003)1940—1945年于厦门大学讲授国文,并担任学生文学社团“木刻与诗歌”、“笔会”的指导。家父、家母因为爱好文学,是上述社团的骨干,与施先生关系较为密切,在特殊的时期结下了珍贵的厦大师生情谊。大学毕业后,家父家母一直与施师有书信来往。家父分别于1961年、1966年和1985年3次赴上海探望施师,家母也于1984年探望过一次,这些情况家母后来写成散文《五十年后怀恩师》,发表于《厦门大学1946级级友毕业五十周年纪念特刊》(1996年10月福州版)一书里,后被《凤凰树下——我的厦大学生时代》(厦门大学出版社2006年4月版)收入。我也有记录这一师生关系的散文《汀江梅林梦难断》被陈子善收入《夏日最后一朵玫瑰——忆施蛰存》(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版)。

此文举例了一封施先生1983年的亲笔信,写在《词学》编辑部的稿纸上。该刊由施蛰存筹划创办,1981年11月创刊。据悉,他将“创办、编纂《词学》视作自己学术生命的一部分,与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同样重视”。施老在信中侃侃而谈,提及40年前的老学生如数家珍,如叙家常。整封信的书写笔迹娟秀、字字珠玑,满满一纸,一气呵成,字里行间展露出改革开放初期施先生的生活和工作情况,以及那正在穿透阴云的时代阳光,是研究文化名人不可多得的史料。信文如下。

道传、兆璋同学:

水仙四球已辗转递到,外四球亦已转交万先生①。每年都曾惠赐漳州名产,甚感甚感。可惜我的房子尚未落实政策,现居三间都是北房,不见阳光,种水仙条件不够,每年都开得不好,只望今年能收复南房或迁居新厦,可占叶茂花香,不负雅意。

承示朱一雄夫妇②地址,很好,我会即写个信去。

涂元渠③故去,使人哀悼。去年我儿子蓬到泉州去,承他招待,想不到一调福州,即患不治之疾,不知他如果不去福州会不会免此一劫。金珍玉④有信来,我送了一个花圈去,不足以致悼念之情。

我去夏到陕西、山西、河南去走了一转,今年暑假想到南方去看看,很可能到厦门来叙旧。道传现在还工作否?念念。郑朝宗⑤处望代致候。

郭成九⑥在上海,月前来过,苏仁骊⑦、陈欢熹⑧在无锡,也有联系。我即将把一雄的地址,抄给仁骊。

我一切如旧,谢谢你们的关注。年此即贺

新禧

施蛰存

1983.1.7

信中相关人物:

注①:万先生,即万鸿开教授,1940年代曾经在厦门大学、光华大学教授会计学,译有《苏联货币与金融》。

注②:朱一雄夫妇,即朱一雄(1923—2012)、庄昭顺,1940年代厦门大学学生。朱后移民美国,成为美国华李大学终身美术教授,著有《思乡草》(台北书林出版公司2009年6月版)。

注③:涂元渠(1922—1983),1940年代厦门大学学生,著有《高适岑参诗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版)。

注④:金珍玉,1940年代厦门大学学生,涂元渠的夫人。

注⑤:郑朝宗教授(1912—1998),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著有《小说新论》、《护花小集》等,主编《〈管锥编〉研究论文集》,编译《德莱登戏剧论文选》等。

注⑥:郭成九,1940年代厦门大学学生。

注⑦:苏仁骊,1940年代厦门大学学生,曾任中国致公党无锡市主委。

注⑧:陈欢熹,1940年代厦门大学学生,苏仁骊的夫人、无锡师范资深教师。

笔者认为,书信文化,浩如烟海,大可成就诸如《傅雷家书》、《两地书》等不朽范本,小亦星星点点,闪烁幽光。本文举例的5封书信,沧海一粟,分诉书信不同的文化价值,以期对书信文化的分类,进行初步的研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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