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它,就会想到母亲,想到家
文/祁和山
母亲常说,十层单不抵一层棉。计划经济时代,什么都要凭票购买。棉花每人每年二两,还不是年年有。别人家不够用,出高价到黑市上买;我们家人多钱少,连床像样的棉被都没有。为防止被窝里的热气散发,我和弟弟睡觉时要把所有衣服盖在被子上面,再裹紧被子。即使这样,也还会时不时地冻感冒。
我们盖的那床棉被本来就又薄又旧,睡觉因为经常抢拽,早已千疮百孔,实在无法再盖了。父母咬咬牙,动员全家吃了一个月的咸菜,买回了四斤雪白的棉花,加上旧被胎,弹了一床厚厚的棉被。那一夜,我和弟弟睡得很香很踏实。睡梦中,我感觉母亲好像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们,欣慰地笑着。
我和弟弟非常爱惜新棉被,生怕弄坏了,每次往里钻都小心翼翼,睡觉时也安稳了许多,尽量不在被子里打闹。只要发现对方乱蹬被子,就会跑到母亲那里告状。
一到星期天,我们俩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赖着不肯起床。父亲喊两声不见动静,就会不声不响地过来,掀开被子,在我们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一下。我们冻得缩成一团,赶紧找衣服穿。
初中毕业后,我被招工到一个小镇上班。那时,家境好了许多,母亲想给我弹一床新棉被带去。我看了一眼那床棉被说,不需要,有它就行了。于是,母亲请人把那床棉被重新弹了一下。
母亲特意买了新被面和被里。缝被子的时候,我自告奋勇地给她打下手,母亲撵我走,说:“你有你的事,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呢。”
我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帮她穿针拿线。母亲也好像忘了刚才说的话,边缝被边叮嘱我,在外面不比家里,要处处注意。平日里不喜欢母亲说着说那的我,不仅不觉得她啰嗦,自己反倒没话找话地跟她说。
父亲走不开,母亲不想耽误大哥二哥他们上班,又不放心我,所以决定亲自送我去小镇。要不是带的东西多,一个人实在不好拿,我是绝对不会让母亲跟着的。
出发那天,母亲用床单把棉被和垫被包起来,将床单的四个角打成结往后一甩,双手紧紧拽着。母亲身材矮小,棉被往后的惯性让她身子跟着往后仰,她赶紧向前一步,想保持平衡,却没有收住脚,踉踉跄跄的差点跌倒。
我连忙伸手扶住母亲,要拿过来背。她怎么都不肯,说我正在长身体,会压得不长个。
母亲弓着腰,肩上的棉被像小山一样,我能听见她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上了公共汽车,我把手里的木箱放下,母亲把棉被放在上面,抬起右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报到后,母亲和我去了宿舍,她把分给我的床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拍了拍那床棉被说:“要是冷的话,下次再带一床小被盖在上面。”
半年后的一天,我正在上班,工友说有人找我。到传达室一看,竟然是母亲,她来给我拆洗被子。
我觉得这是件难为情的事,不准母亲再来,自己学会了拆洗和缝被。
后来,我调回县城工作,因为嫌麻烦,许多旧东西扔下了,唯一带走的就是那床棉被。
我结婚前,按我们这里的风俗,双方都要做几床新棉被。我割舍不下那床棉被,想弹一弹继续用。这次,母亲没有答应,并且态度很坚决,说结婚图个吉庆,应该样样都是新的。
母亲的话没错,可是我有我的想法。最后,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棉被先放在父母那里,一年后再拿走。老婆的嫁妆里有四床新被,怕多了没地方放,我让母亲只弹了两床。
只过了大半年,我就把那床棉被重新弹了一下,带回自己的小家。老婆嫌不好看,直接用被套把它套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女儿快二十岁了。这些年,我们大大小小搬了六次家,才最终安顿下来。其间,家里也添置了诸如羊毛被、九孔被、蚕丝被等各种被子,不过,我仍然喜欢盖那床老棉被。晒过太阳后,盖在身上感觉温暖舒服,让我忍不住频频回味与它第一次接触时的情形。
更重要的是,每当看到这床陪我走过近四十年风雨的老棉被,就会想到母亲,想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