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晓非
春天,母亲在菜园里格外忙碌。母亲不愿在城里居住,因为对自然万物有着深深的眷恋。用母亲的话说,阳光到了城里,都暗淡打蔫了;风到了城里,也软塌塌地散了风骨;城里的蔬菜在母亲眼里,简直就是农药淫威下变异的怪异物种。
母亲给每一棵菜浇水、松土、施肥、捉虫……蔬菜上都沾带着母亲的味道。母亲把它们当孩子,也当好友。她把自己也当作一棵蔬菜,脚下长出根须扎进泥土,头发变成菜叶,手臂变成菜茎,血液变成菜的汁液,在碎语流光中快乐地生长。
暮春时分,母亲采摘园子里的芥菜,洗净蒸熟切碎,洒在竹篾里晾晒,制成梅干菜。经历了一冬的寒冷,又积攒了一春的阳光,夏天便将摇身一变的梅干菜用来炖肉。细火慢煮中,浓香扑鼻而来,闻着就生出了口水。
母亲还会把芥菜去叶留茎,洗净晾干水分,切成小指甲宽的细丝,密密实实地装进瓷坛。用挑选的上好稻草杆堵实坛口,反扣在一盆清水里,隔几天换一次水。十天半月后开坛,曾经白中泛青的菜茎变身为黄澄澄的酸菜,清香沁人。吃起来满口生津,胃口大开。
夏天,母亲不断地把新鲜的蔬菜捎给我们。蔬菜多得吃不完,母亲就送给左邻右舍。
一个秋日,我和先生下乡看望母亲。母亲领我到园子里摘菜。园子里秋色弥漫,曾经翠色流动的叶茎已如褪去盛装的美人,在秋风中疲倦地裹紧素衣。先生踱到院外,疑惑着已到了秋分,怎么园外的南瓜藤叶依然绿意葱茏,繁茂一地?母亲说,那是种给小松鼠吃的。
这几年,村里很多人进了城,房屋空置没人打理,房前屋后长满了野树刺藤,松鼠不知从哪里跑来安了家。它们到处寻找食物,常到园子里吃瓜果蔬菜。母亲担心小松鼠到了冬天找不到吃的,就想起种南瓜给它们吃。
母亲在院外整理了几处土墩,种下南瓜籽。南瓜籽发了芽,被地蚕吃得只剩一棵。这棵南瓜秧可能感知到了母亲的心意,竟以铺天盖地之势,牵蔓扯藤四处扩张,足足占了一分地,结了几十个南瓜。母亲指给我们看,那些烂了一半的南瓜都是松鼠们吃的。
那些小松鼠白天从连着三楼的一根电线爬进家,只要看到干果,便毫不客气地呼朋引伴,自由自在地翻找东西吃。以至于母亲要时不时上楼,清理松鼠狂欢后遗落的垃圾。
凉爽的秋风阵阵吹来,井边一树桂花正在肆意开放,香飘云天。夕阳西下,母亲的白发被阳光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泽。
有福气的何止小松鼠,何止左邻右舍。看着母亲慈祥的笑容,我懂了,母亲施舍于人的岁月,其实就是她的幸福。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母亲种下的是福气,收获的自然是祥瑞之气;种下的是春风,收获的自然是绵远辽阔的金色原野。
责任编辑:陈晓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