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朋友老牟情绪有些低落。我请他出来喝酒,舒缓一下。
酒桌上,我问老牟:“最近咋啦,总是很忧愁的样子,是不是王哥借你的钱没还?”老牟挥挥手说:“不是钱的事儿,是我老婆,最近脾气特别大。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啊?”
老牟说,那天,他在家里正啃卤鸡腿,他老婆冲进来,抓起鸡腿就扔进了垃圾桶。
我问老牟,是不是他啃鸡腿出声,让老婆烦躁了。老牟叹了一口气,说:“不是,以前我陪她看电影,常常买了卤鸡腿,两人在影院边看电影边啃,可能是刺激到她了。”
过了些日子,老牟跟我说,责任在他,是他对不起老婆。
原来,前几天,老牟把一盘卤排骨端上桌子,才发现老婆啃不动。50多岁的人,牙齿已经掉了好几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父子俩吃。那一刻,两个男人突然想流泪。在外地工作的儿子下午就带着妈妈去了口腔医院。
晚上回家,妻子拥抱了老牟,向他表达歉意。儿子临走前一再对老牟说:“爸啊,你在家要对妈妈好一点。”
老牟感慨,以后要对妻子好一些,从前那个衣着光鲜的女人已经不知不觉老去,而这正是女人最焦虑的。她要独自穿过这一段心灵隧洞,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陪伴。
关心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真要从这些细微的地方开始。比如,牙齿。她们咀嚼着岁月的苦楚,可牙齿还有多少颗,你知道吗?
我去乡村看望一个童年的伙伴。人不在,只见瓦房四周,杂草淹没了路,门前的石头被青苔覆盖。
推开虚掩的木门,看见一个老婆婆,手里端着一碗稀饭,正艰难地咀嚼着。房顶上有几块玻璃瓦,阳光透下来,照着老人耀眼的白发,好像银白的霜。后来看清了,老人嘴里的牙都掉光了。
老人翻动着舌头,用没牙的嘴吞咽着。我看着,有些难过,在这个村里,还有多少这样没牙的老人,独自咀嚼着日子的荒凉。
老人回头望见了我,赶紧咽了一下,像鸭子吞食一样,喉头一个痉挛。
我把200元送到老人面前,轻声地说:“老人家,我从城里来,是您儿子的朋友。”老人摆手,说,“我有……我还有钱哟!”
我执意把钱塞到老人手里。她有些孩子一样的羞涩,说着客气的话,把钱包进一张手帕,慢慢缠紧,放在贴身的包里。
我问:“老人家,您这牙掉了多少年啦?”老人嘻嘻笑着,因为没牙,嘴有些漏风。她用手蒙住嘴,薄小的手背爬着蚯蚓一样的青筋。
老人说,最后一颗牙是做梦时掉的,醒来时,牙落在了枕边。83岁生日那天,在城市安家的女儿回来,给老人煮了一碗寿面。老人在院子里独自吃着面条,流出的口水都把胸前打湿了。女儿要把母亲接到城里居住,老人拗着不去,留在乡间,佝偻着腰,给蔬菜浇水,给小鸡喂食,把鸡蛋一个一个攒着,送到城里女儿的家。
我同老人聊着聊着,她倦了,接连打起呵欠,后来,靠在阳光下的小板凳上睡着了。
那天回城的路上,我情绪复杂地想了一路,最后,去超市挑了几款牙膏牙刷给母亲送去:“妈,您要坚持刷牙。”
母亲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是天天刷牙啊!”我说:“妈,您把嘴张开。”母亲听话地张开了嘴。我认真数了数,72岁的母亲,嘴里还有11颗牙。
在外漂泊的孩子,你可知道,自己母亲的嘴里还有几颗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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