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少年宫的钢琴老师打来电话质问,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下午四点钟临时有个门诊手术,每次只要一上手术台,少说得两三个钟头,孩子的事确实无暇顾及。
等他赶回家二话不说,上前就甩给了妞妞一个耳光。我让你不听话,让你逃课!小小年纪就不知道学好,今天我非揍死你不可!孩子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出手。
小鹿赶忙跑过来好言相劝,怨他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
牛大夫像只暴跳如雷的狮子,半天始终不依不饶的。妞妞挨了爸爸的一顿打骂,哭得死去活来,小身体抽缩得着实让人心疼。后来小鹿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才把牛大夫从妞妞的房间里劝了出来。
你就别再添乱了好不好?我这是在教育孩子,再这样惯着她还得了!
牛大夫依旧余怒未消。显然,他的话里包含着那种难以排解的苦闷和焦虑。当他这样跟小鹿说话的时候,几乎把对方当成了家中的一分子,抑或孩子的妈妈。男人在跟孩子发火的时候,总是这种口气,好像女人在他们眼里,只懂得一味地娇惯和袒护。也许,这里面还隐藏着另一层意思,那就是白天小鹿对他有些带搭不理的,中午他本想约她出来解释昨晚聚富宫的事,却被她婉拒了。或许意识到小鹿还在生自己的气,牛大夫的火气才多少压住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人家确实帮了他很大的忙,尤其最近两天,自己祸不单行焦头烂额,若不是她肯替自己照顾妞妞,真不知又会怎么样呢。
他忽然发现小鹿已经泪流满面。这一天他确实过得浑浑噩噩,小鹿又何尝不是,网络图片和流言蜚语在医院里到处流传,她被熊副主任临时抽出来整理材料制作展板,表面上看,事情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可她心里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他,替他着急。
当小鹿抹着眼泪跟他诉说衷肠时,牛大夫心里顿时有种深深的愧疚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的确很差劲,太鲁莽了,一点儿不讲方式方法,再怎么说,也不该当着她的面打骂孩子。或者,与其说他挥动愤怒的手掌是为了教训女儿,倒不如说他是在借机发泄自己郁闷至极的情绪。
他随手扯过几片抽纸,固执而又笨拙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才像个犯了错的大男孩似的,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怪我刚才一时冲动,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我不是故意的。
小鹿别开脸去,轻轻擤了擤鼻子,然后才看着他说,我知道你这两天心情不好,可你知道妞妞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吗?孩子不过就是忘了带琴谱,生怕老师发火,才不得已逃了课。后来妞妞实在没地方去,就跑到少年宫附近的一家商场里转了一圈儿,没想到让一个胖保安拦住了,那家伙怀疑她偷了东西,非要没收她的书包,还让孩子把衣服裤子全脱了搜身。妞妞死死抱住书包不撒手,那保安非要硬抢,妞妞被逼急了,就咬了那家伙一口,后来,商场经理又让妞妞给家长打电话,不然就不放她回家,当时妞妞害怕得要命,又不敢跟你说,才用商场的电话打给了我……
现在全都明白了,他完全能够想象,刁钻的商场保安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的。别的他不敢说,妞妞这孩子从不偷偷摸摸的,他的钱夹和手提包经常随便扔在茶几或饭桌上,几乎从来没有丢过一分钱,孩子有什么需要会及时跟大人讲的。此外,妞妞的书桌上还有一只泰迪熊储钱罐,他们会经常往里面塞些零花钱,这些钱全都由孩子自己支配。穷养小子富养女,他也基本上认可这种理念。如今孩子在外面受了那么大委屈,而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差劲了。一时间竟百感交集,他只是默默地抓住小鹿的手,攥得紧紧的,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她也是泪水涟涟的样子,很容易让他把她想象成一个女儿,事实上她的年龄至少比自己小一轮。所以他忽然间又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情感到底缘于何处,仅仅基于同事或师徒间的友谊,还是正如这一瞬间所产生的,类似父女间的浓浓爱意?他说不清楚,毫无头绪,但他真的不想轻易放开这双暖湿而又细腻的手。
整个晚上,小鹿一直待在妞妞的卧室里,一会儿哄孩子吃饭,一会儿帮助检查当天的功课,中间还陪着去卫生间洗漱,直到妞妞上床睡下以后,才悄悄出来随手关好房门。牛大夫始终在客厅看电视,音量小得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他不过是盯着电视屏幕发呆。小鹿说她这就准备回去了,牛大夫才慌忙起身拦住她,低声说,你别走了,留下来吧。
小鹿抬头望着他,眼圈微红,神情忧郁,迟疑半晌说道,要不是妞妞给我打电话,我想自己可能不会再来这里的。
牛大夫愣了一下,赶忙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她却下意识地缩在背后躲开了。
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现在心乱如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许我真的遇到了大麻烦,下午做手术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有一天我出啥事了,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女儿,现在我坚信你一定能的,对不对?
她明显吃了一惊,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讲。她急忙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上下嘴唇之间。他立刻感受到了一个女人的柔情和体恤。这只手刚才一直陪伴着女儿。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似乎也像个大男孩更加需要她的呵护。
千万别这样说,我想事情总会解决的。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这两天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已经崩溃了,我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中午我以为你生气,不肯出来见我,就一个人胡乱开车跑到郊外,满脑子空白,在路上把一条活生生的狗给轧了,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察!以前我觉得自己风光无限,无所不能,现在看起来,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当麻烦缠身时,所有一切转眼间就一钱不值了。这年头,人人顾自个儿,墙倒众人推,我现在觉得自己特别渺小,就跟地上的蚂蚁一样,没有任何力量,谁想碾死我都很容易,就像我开车碾死了那条狗。最可怕的是,尽管这些年所谓事业有成,衣食无忧,回家有大房子住,出门有汽车开,可我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冷漠,甚至都有些冷酷,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也会见死不救,眼看着一个生命那样完结,却无动于衷。可能,我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那天撞车后,我大概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又自私又冷酷,没有同情心,一心只想着自个儿。这也许就是藏在我身后的那条尾巴吧,一不留神没夹紧,正好被好事者抓了个正着,我真是咎由自取啊!你还记得那天中午在你那里吗?我躺在床上休息,你给我脸上的伤处化妆,我忽然觉得你真的很像我的大救星,在替我医治身上那个可怕的“毒瘤”,我真的非常感激你,尤其是在那种特殊时刻。
牛大夫几乎一口气说完,情绪多少有些激动。她的眼神也不像先前那么冷淡和忧郁了。他听见她轻声问道,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他使劲点点头,然后就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里。
亲爱的,我真的再也离不开你了,我要跟她离婚,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他信誓旦旦地在她耳边说着。不知最近你看出来没有,妞妞这孩子真的很喜欢你。
小鹿的眼眸幽幽地闪了两下,半晌无言,任由对方把自己搂得快要窒息了。
第二天一早,牛大夫正在开车送女儿上学的途中,司马院长的电话便十万火急地打过来,听口气比往常可严肃多了,命令他一刻也别耽误赶奔院里见他。因为发生了昨晚的不愉快,妞妞多少还记恨着爸爸,一点儿不想跟他说话。牛大夫倒也不以为意,小孩子嘛,过一两天自然就好了。
脑海里不时地会浮现出昨夜缠绵时的情景,他跟小鹿在家里过夜还是头一回,可以说与上一次在她房里手忙脚乱匆匆行事相比,这晚的欢愉来得充实而又绵长。小鹿身材略微有些偏瘦,但皮肤却细腻光洁,乳房和臀部自有一种和谐的圆润与丰满。另外,在她左侧腰肢靠近髋骨的地方,有个非常明显的胎记,宛如一朵绛紫色的玫瑰花隐秘绽放。平日在医院里,小鹿的头发跟大多数女医护那样盘起来,深藏在帽壳内,可一旦到了床上,那瀑布般的长发乌黑柔软,当她静静地躺在他身下时,缭绕不绝的发丝如锦缎一般绽开,越发衬托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妩媚与娇柔。他简直像个贪恋的懵懂少年,一遍遍抚摩和亲吻她的身体,聆听她发出的轻微的娇嗔与呢喃。她始终温柔地舒展双臂,或从后面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赤裸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那由于兴奋而热汗淋漓的脊背上。
几乎一整夜,两个人都如胶似漆耳鬓厮磨,感觉就像白天一旦降临,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早晨天刚蒙蒙亮,小鹿便悄悄起床,匆忙洗漱后蹑手蹑脚离开了。那时,他尚在睡意蒙眬中,觉得她真的很善解人意,她采取这样的策略无论对谁都有好处,万一让女儿醒来后有所察觉,到时候就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所以,他俩都必须谨小慎微,这种事马虎不得,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个年届不惑的中年男人的性生活,竟要以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获得满足,无论如何这都让他在兴奋之余感到惴惴不安。他的脑海里不时地会浮现出“通奸”这个词来,由此承受着来自内心深处对远渡重洋的妻子的一丝愧疚,但他已经无法克制对小鹿的那种欲望,伦理和道德的意识变得异常淡薄,现在似乎只剩下拥她入怀这件事,最让他觉着有把握,完全可以胜任。
快看看这篇报道吧,这下你可成大名人了!司马院长在他对面发话时,满头的银丝几乎根根乱颤,办公室里始终有种嗡嗡的宏大回音。
我一开始就叮嘱过你,要保持清醒,保持清醒,你呢?到底都跟那小记者胡扯了些什么!司马院长说罢,随手将一份晚报扔到牛大夫面前。
他简直傻眼了,脑海突然一片空白,眼前赫然出现的黑体的新闻标题让他不寒而栗:“一位医者的‘本能反应’”,副标题“冷漠的交通肇事者”更让他如坐针毡。文章以新闻调查的形式,详细披露了本市一位年迈老者被私家车撞倒致伤的始末,由于肇事司机对伤者的态度冷漠,最终引起伤者家属极大不满,并当街与肇事司机发生激烈冲突,直到110民警赶到现场,事态才得以控制,事件图片很快被网络上传,引发网友们纷纷跟帖热议。记者随后走访了肇事司机,即本市妇幼保健医院外科主任牛某某。牛某某一再强调,自己身为医生,当时并非见死不救,而是伤者始终死搅蛮缠不予配合;而所谓的当街殴斗,其实是对方首先施暴,牛某某甚至还声称,自己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或本能反应。截至发稿前,老者的身体状况基本稳定,而其亲属中有一人鼻梁骨严重骨折,尚在进一步治疗中。文章最后似闲笔一般,提及了当前医疗卫生系统开展的行风医德大评比活动的背景资料,还指出医院不能仅仅把活动精神写在墙上、挂在嘴上,医者的本能反应首先应该是救死扶伤,任何时候都要经得住社会和良知的拷问,要始终以一颗仁者之心,来对待那些最需要关心和帮助的弱势群体……
看来,自己昨天实在是低估了那个高颧骨的女记者,对方不露声色又循循善诱,他却像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愣头青,稀里糊涂就掉进了人家精心挖好的陷阱里,一个被轻而易举装进套子里的倒霉蛋。最令他无法容忍的是,报道所配发的图片竟然来源于网上,且正是那晚自己陪冯梅离开聚富宫时的大特写。照片上的男人一只手从背后搂着女人,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关爱之情;而那个女人正柔弱地贴向男人的身体,一副“你让我依靠”的感觉,她那微微低垂着的头,又极像是一位当红女星,生怕被狗仔队拍到她与男友出双入对的私密情景。这该死的记者!早知如此,昨天他真该断然拒绝那个狗屁采访,没想到自己竟那么愚蠢地上了人家的贼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终于被那枚迟到的炸弹炸得体无完肤粉身碎骨了,而这颗炸弹,很可能是从周一傍晚撞车那一刻,就被悄悄安装在他身边,并被人暗中启动了倒计时引爆装置,而他却始终被蒙在鼓里。
老半天他双手端着报纸,木鸡样呆立在司马院长面前,又或者像爆炸现场的幸存者,虽然隐蔽良好毫发未伤,可一双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司马院长再说什么,他都毫无感觉。唯独那头代表着绝对权威的银发,正在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中不停颤抖。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院长似乎也无计可施。
他现在多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被人捕捞后赤裸裸地挂在网络这张大网上,任凭风吹日晒,任凭所有人指指戳戳,直到彻底死亡或被风干。至于报纸上的画面,也让他猛然意识到,现在被悬置于大庭广众之下的人,无疑又多了一个,那就是老同学冯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人家也卷入其中,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立刻杀了那个女记者,为何不经允许便擅自使用这张照片?不过,很快他又意识到,就连相片也是人家设好的一个圈套,记者离开他的办公室时,好像特别提过“照片上你爱人很漂亮”的话,而他当时却不置可否,那么,他几乎等于是默认了自己跟照片上女人的关系。实在是荒唐至极!他真的悔恨不已,司马院长一再让他头脑清醒,可他倒好,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压根没有领会领导的意图,事到如今害己且害人。
干脆这样吧,你尽快把手头工作跟熊副主任交代一下,最近单位你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来了!司马院长没有忘记用清瘦的手掌使劲往后捋了捋那头风度依旧的银发。只能静观事态发展了,现在我决定,从今天下午起,你就在家休息吧。
他已如惊弓之鸟,唯有低头诺诺连声。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他现在就是那颗最龌龊的老鼠屎,无疑这下院里的大检查大评比要泡汤了。他注意到司马院长作出这个重大决定后,先微微地闭了闭眼睛,随即双目又忽然睁开,然后迅速打电话叫他的秘书备车,说他有急事马上得去趟厅里。也许,事情真的已经恶化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一切简直像是一场噩梦。但愿这仅仅是个梦!
熊副主任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很沉重的表情,感觉像是突然听到某个亲友传来的噩耗那样措手不及。牛大夫跟他交代科室工作时,他一再插话说,我个人对院里的安排保留意见,凡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吧,车祸路上天天都在发生,要是就因为这个不让人家工作,那还不得人人失业,天下大乱?再说,我本人业务水平确实有限,恐怕挑不起这个重担。牛大夫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尽量稳住心神,把自己该交代的事项逐一跟对方讲了。熊副主任最后摁了一下他的肩膀头,带着惜别的口吻说,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我呢只当是临时替主任看两天家吧,等你回来,咱还一切照旧。
牛大夫苦笑一声,就默然转身离开了熊副主任的办公室,心里忽然有种豁出去的快感,这倒是他始料不及的。走廊里不时晃动着病人和医护人员的身影,每当有熟人跟他打招呼时,他都木讷地点点头,或牵强地挤出一抹笑容,反正照片和采访都见报了,酵母已经开始发酵了,自己的形象还有那么重要吗?现在他多少有点儿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怕有什么用,事情不可能更好了。车祸、拘留、网络、报纸、记者、挨批、停职休息……坏事一股脑地都冲他来了,还有那如火如荼的行风医德活动,所有这一切足以让他这个外科大夫身败名裂,卷铺盖滚蛋。
很多时候,他简直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当上医生的,仅本科和读研先后用去了他近十年的青春光阴,他从成千上万页的医学专业书籍堆里奋力突围出来,由一名普通的实习医生,干到如今受人尊敬的主任医师,原以为这是一份再体面不过的工作,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精心构建的大厦转眼间就坍塌了,理由却简单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所谓幸福的生活,一夜之间便制造出一个不幸的倒霉蛋来。他现在倒是多少有些感激司马院长的精心安排,毕竟自己在这条战线上鏖战多年,总是那么忙忙碌碌没完没了,现在终于可以“因祸得福”消停一阵了,不用成天绷着那根“安全第一”的神经了。至于后面的事情,那就听天由命好了。
接近中午光景,他匆匆收拾了一下桌面,就悄然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边低头往停车场方向快步走去,一边掏出手机打给冯梅,但那个号码已变成空号,他这才想起冯梅丢手机的事。说起来都怪那该死的手机,那晚要不是为了去寻它,也许一切就没有现在这么复杂了。可见,人有的时候为了那些身外之物,才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的。因为一时半会儿联系不到冯梅,他想也许该亲自去一趟她的单位或家里,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俩的照片见报后,周围的人又会怎样看待冯梅,还有她的丈夫,想想看她一个女人家,处境似乎一点儿都不容乐观。他现在不能光顾着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至少应该去帮忙澄清一下事实。
但转念又想,怎么解释呢?向谁去诉说呢?谁还会信他的话?——我俩真的是清白的,根本不像大伙想的那样,都怪晚报记者无中生有,空穴来风,我们不过是偶然碰见的,天地良心,事情就这么简单……听听,多么苍白无力,说出来恐怕连傻子都不会信服!这年头每个人的脑袋都像电脑在不断升级换代,功能日益强大,上天入地几乎无所不能,人的思想要多复杂有多复杂,一个个巴不得看谁的笑话找乐子呢。最重要的是,假如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把假的当成真的,把无当有,把无聊当有趣,一切言辞都将是徒劳的,一个只顾疯狂追逐利益最大化的时代,又怎么可能诞生良知和智者呢?单凭司马院长一大早怒气冲冲的口吻,已经证明了这一切,我现在去解释只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涂越黑罢了。既然我的世界已是一片漆黑,那我也只能选择在黑暗中沉默不语!好在,我现在并非孤身一人,昨夜那种情爱的滋味,分明还在体内不停荡漾,尽管现实那么残酷无情,可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
汽车发动后,一阵难以抑制的情欲突如其来,他几乎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怎么会往那方面去想。可内心越是想压抑,身体的反应就越发明显,那个地方甚至都有些蠢蠢欲动了。汽车刚一倒出停车场,他便急不可耐地给小鹿去电话,说他有重要的事情跟她商量,让她务必下楼到医院外面的马路边来,他就在车里等她,不见不散。
秋日的阳光灌满了小鹿的房间。两个人刚一进去,就听见窗台上发出咕咕的声响,几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野鸽子,正在靠南边的玻璃窗前探头探脑,踱来踱去,活像一群诡秘而执着的窥视者。仿佛做贼心虚一般,牛大夫心里顿时掠过一片异样的阴云,鸽子恼人的咕哝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极爱搬弄是非的女人,一丁点儿破事只要经过她们的嘴巴,都会被无限制渲染和夸大,直至唾沫变成一片汪洋。
于是,他快步走到窗边,呼啦一下将窗帘拉上了,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进上次他休息过的那间卧室,顺手也把窗帘一一掩好。这样他才感到可靠。小鹿的目光多少有些奇怪,但她嘴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刚从外面带回来的饭食放在桌子上。晚报事件让他们不得不选择这样的策略,万一在公共场所用餐,再节外生枝遇见什么熟人,那无异于雪上加霜。
牛大夫径自走到小鹿面前,二话不说一下子抱起她直奔卧室。看你急的,咱们先吃饭嘛,待会儿菜都凉了。小鹿在他怀里娇嗔道。他已经不顾一切地把她压在床上,开始一门心思解她的衣扣,执拗地撕扯自己的裤子。
亲爱的,我啥也不想吃,现在就想要你,要你……他简直像低劣的三级片里的色情狂似的迫不及待,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夸张,就连亲吻也变得有些欧美剧情化了。
当他终于感受到,那种由于男性贸然的原始进入而充盈起来的肉体的裹挟感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他体内缺失的那一部分正如饥似渴,远在异国的妻子早已不能给予,突然受挫的事业让那一部分变得更加空虚,现在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需要这种被完全充盈的快感,或者,必须人为地主动去填充那一可怕的虚空。
换句话说,当他在大白天里,掩起窗帘,迫不及待地跟小鹿完成一次性爱过程的时候,他才多少能感觉到自己还算强大,不会轻易地被现实击垮。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男人终日沉迷于女色,或许,他们都曾有过跟他此刻一模一样的需求和渴望,他现在一心只想抱着这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最好跟她一起融化掉,从而轻易地逃避开现实无聊而又无休止的纠缠。不过,这种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打上了某种兵荒马乱的印记,在他跟她无尽缠绵的时候,脑子里总会不合时宜地蹦出红颜知己、乱世情侣之类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