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整天,马太太都心神不宁的,一早为了尽快赶到单位,她也是迫不得已才把儿子撂给了丈夫的。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做法似乎欠妥,明显带有赌气和报复性质的,她倒要看看,如果自己放手不管,丈夫究竟会怎么样。这种想法当时来得非常执拗,夫妻之间有时更像敌我双方在弹尽粮绝后的一次默默较量,看谁能耗过谁。
可是,人刚一到单位,她就有些懊悔了。她总是不停地掏出手机来看看,只要办公室的电话一响,她都是第一时间抢着去接听,生怕接不到来自丈夫或幼儿园的电话,事实上,她又非常害怕接到他们任何一方的来电。如果是丈夫打来的,肯定要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因为在照顾孩子方面,丈夫好像天生就掌握着某种豁免权,他尽可以去忙自己的事,哪怕只是跟一堆狐朋狗友去吃吃喝喝,完全不必操心孩子的饮食起居,和每天两趟接送,好像这些事情都天经地义地该落在一个女人的头上;假如电话来自幼儿园,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孩子生病了,需要马上领回家照顾;二是孩子调皮捣蛋不听老师的话,不,现今还得多加一条,那就是家驹没完没了地挠屁股,不肯坐在椅子上,母鹤老师对此已深恶痛绝,这大概就是目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但是,始终也没有他们任何一方打来的电话,反倒让她更加忧心忡忡。有时,她甚至想,丈夫也许压根就没有把孩子送去幼儿园,那么,可能性只有一种,家驹又像昨晚那样,被他爸爸独自关在家里了。这样想时,她简直感到无比惶恐,如坐针毡,万一那样的话,儿子再干出什么傻事,将如何是好啊!尤其是想到昨晚满地脏水的家,还有自己那通手忙脚乱地收拾,她不得不主动给丈夫去电话,哪知对方却非常不满地反诘她,儿子不在幼儿园还能上哪儿?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算又收回肚子里。毫无疑问,母亲对于孩子的牵挂,永远都是货真价实的。
待手头的工作稍稍闲下来,马太太又会莫名其妙地想起牛坚强来,一旦想到这位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她的心里就有些酸涩不平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看人家牛坚强,再瞅瞅自己的丈夫,心理马上失衡。且不说,这两人在事业方面的悬殊有天壤之别,单就一个男人能全身心地照顾女儿,早已让她羡慕不已,此事若换作马先生,那简直不可想象。人比人真能气死人!作为一个女人,现在马太太前所未有地体会到,这句老话的深刻之处了。换句话说,牛坚强的出现,像是在她平静庸常的生活水潭里,突然抛进一块石头,因为溅起了几朵漂亮的水花,才让人久久注视着那水面上难以平复的圈圈涟漪,而她的思绪正不由自主地随之荡漾开去,且一时半会儿无法收回,何况他们之间曾经还有过那么一个小片段。
马太太跟马先生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显得平淡无奇,而且,他俩之所以能走到一起,于她而言,其实更多意味着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无奈吧。因为在此之前,她一直跟自己的大学同学相恋着,并天真地以为,两个人将来肯定是要在一起生活的,她甚至为这个初恋情人偷偷摸摸堕过一次胎。
还是当年大学毕业之后,她顺理成章地接受分配,工作一般般吧,属于那种饿不死也富不了的养老型事业单位。男朋友家里似乎很有些门路,正在四方运作,想让他出国,而一开始她却蒙在鼓里,一无所知。那阵子,他俩几乎天天晚上都黏糊在一起,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似乎随时可以闻到未来小日子的幸福气息了。然而,就在此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便跟男友提出来想要登记结婚。小伙子优柔寡断地说,这事他做不了主,得先跟家里人商量。在随后的一段日子里,他却躲着她不肯露面,她整夜整夜抚摩着自己的肚子,提心吊胆,噩梦缠身;到了白天,她想方设法去找他,却怎么也见不到他的人影。直到后来有一天,他总算是出现了,是在黑乎乎的电影院里,他抱着她说,家人基本上同意了,只是觉得现在他们都还小,家人的意思是得先把孩子处理掉,只要她肯这样做,马上就可以去办手续。她那时简直太幼稚了,天真得有点儿傻,自己也觉得,刚一结婚就生孩子,的确是个大累赘,要知道二人世界还没有好好享受呢。当她在男友的神秘安排下,脸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被推进一间黑乎乎的私人诊所时,她甚至还坚信,让身体受一次疼痛当然是值得的,毕竟,他俩很快就能名正言顺在一起了。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她竟背着父母,从家里悄悄地偷出了户口簿,只为尽快领到结婚证,以免夜长梦多。后来的一切让她始料未及,她的恋人不久便办好了出国手续,然后只跟她轻描淡写地打了声招呼,就拍屁股走人了,说是他到国外会给她来信的,可人一去便石沉大海了。她不得不一次次上恋人家里去打问,结果总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人家父母似乎并不承认这桩婚事,称他们不过是小孩子瞎胡闹,还说他们的儿子将来学业有成不一定能回来。也就是说,他俩根本没戏,让她趁早死了那条心。几年的柔情蜜意,就这样付诸东流,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做了人家的垫脚石,因为他俩如果不登记结婚的话,那个男的根本不可能出得成国,这似乎是当年公派出国留学的前提保证。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直心存侥幸,满心期盼着他能回来跟她重续前缘,可等来的结果却是,男方决绝地提出离婚,其实一切不过是走了个手续而已,她完全傻了。
那段时期,她的人生跌到了低谷,几乎是心灰意懒万念俱灰,家里人实在看不过眼,开始四处托人张罗,最终经朋友介绍,她就稀里糊涂嫁给了现在的马先生。她跟马先生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相识没几个月,两人便速战速决成了家。与其说是她被动地选择了一段新生活,不如说那段旧感情把她无可奈何地推向了另一个陌生男人。以至于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这个男人的怀抱,房事大多时候她都在敷衍着对方,因为夜晚只要一闭上眼睛,到处都是以前男友的身影,尽管她被人家伤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可彻底遗忘又谈何容易?她想,这也许就是自己后来迟迟才怀上家驹的缘由吧,不然的话儿子现在至少应该像妞妞那样念小学了。过去的生活就是这样,她跟马先生的感情生活就像烧到了五六十度的温吞水,始终不可能沸腾,只是不冷不热地维持着,尤其是在家驹出生以后。有时候,她也会莫名其妙地想,若是没有家驹,这种日子恐怕早就过不下去了吧。
好容易挨到要下班的光景,侯处长满面春风地来部室通知,说下班后一起到聚富宫放松一下。大伙顿时跟小学生似的雀跃起来,好像老师当堂宣布临时放假的喜讯,而且还大发慈悲不留任何家庭作业。聚富宫算得上是城里比较豪华的洗浴餐饮场所之一,仅外装修已是金碧辉煌,据说里面更是像皇宫一样富丽奢华。侯处长说话时,特意绕到马太太的办公桌前。小冯,你跟家里打声招呼,也去洗洗澡吃吃饭打打牌,那里环境相当不错。马太太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处长,不过我恐怕去不了,我还得接孩子呢,你们好好玩吧。不行不行,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去,一个都不能少!侯处长似乎有点儿心血来潮,偏要强赶鸭子上架。去吧去吧!你也该潇洒一回嘛!孩子就让你老公去接好啦,让我们女同胞也解放一下。科长当着侯处长的面,总是把话说得漂漂亮亮让人爱听,似乎只有她最关心群众疾苦。大伙见侯处长和科长态度明确,也都跟着巧言令色一通附和。冯梅,你不能拖后腿啊,你看领导对你多关心啊,你可不能驳领导的面子。众口一词,马太太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了,若执意不去的话,肯定会为今晚的欢聚留下天大的遗憾,她一时左右为难。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这样的事情其实每天都在发生,有时候也就是某个领导心血来潮一句话,只是今天正好落在马太太头上,不管她自己多不情愿。侯处长开车捎带两位漂亮的女同事先行一步,其余的人随后打的去。打车不成问题,问题是马太太尚处在举棋不定之间。侯处长临走前郑重其事地发话了,让其他人务必把小冯拉上。于是,形同绑架,推推搡搡,不容分说,硬把她塞进出租车里。四个人同乘一辆出租车,马太太被挤夹在后排座正中间,好像生怕她半路逃跑了似的,实在有点儿憋屈,几乎喘不上气来。上车后三个同事就不太在乎她了,他们欢天喜地谈论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谁谁谁买了新款轿车,谁谁又在湖畔家园换了四室两厅的大房子,谁的老婆最近红杏出墙,谁的丈夫在外面养上了小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活像一个被绑架了的人质,几乎是,在忐忑不安中给丈夫编写了一条短信,她知道要是打电话,他一准会跟她急眼的,有时发短信还真是个上好的策略,至少可以避开正面交锋。下车时,马太太同样被七手八脚拽了出去,好像她真的很重要,尽管看上去碍手碍脚,可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大伙一路尽量迁就着她,因为自打家驹入托以来,平日里此类晚间娱乐活动她基本上都是告假不去的,今天侯处长有言在先,大伙才跟完成一项政治任务似的,一个个尽心尽责,不敢有丝毫马虎。
要不你们玩吧,我得赶去接孩子呢……一下车,马太太又左顾右盼犹豫起来,总觉得扔下孩子不管,很对不起马先生似的,关键是今天一早她已经撂过一次挑子了,她实在不想为这种事再去激怒对方。大伙都已经站在聚富宫门口了,谁也不想前功尽弃,万一放她走了,到时候侯处长怪罪下来,哪个愿意担当呢。走吧,走吧,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呀,都什么年代了,今天偏不去接孩子,我们就不信你家老公还能坐视不管!话虽在理,可马太太确实已经习惯了每天的晚接早送,少去那么一次,她会觉得这一天缺少了什么,会感到忐忑不安浑身很不自在的。换句话说,自打家驹来到这个世界上,马太太的身后就添了一条小尾巴,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这条尾巴在不断生长,而且,早就跟自己密不可分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母爱吧,老天爷在婚后给女人安上这样一条尾巴,目的是将她们紧紧地系在丈夫和家庭之间,使之忙忙碌碌片刻不能离开。可转念又想,为什么这些事情非得自己亲自去呢,难道丈夫永远都要舒舒服服做甩手掌柜的,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同事,同样是女人,好像谁都比她过得自由潇洒些。这时她自然又想起早上的事,丈夫不是照样把儿子送去幼儿园了吗,离开她地球照样会转的,看来自己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最终,马太太拿定了主意,在进聚富宫之前,才郑重地将刚才写好的短信发给了马先生:晚上我们要加班回去晚,你去接儿子吧!她低头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短信已发送成功”的提示语,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快意,就像猛不丁给了对方一个哭笑不得的恶作剧。此后,她就尾随在大伙后面,去前台领取了贵宾手牌,换上拖鞋,在殷勤有加的服务生的引领下,乘电梯到地下一层女宾更衣间。因为接下来就要去洗浴场了,所有服饰及贵重物品都要锁在衣柜里,当然也包括手机。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她已被割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这样一来,丈夫就算生她的气或不乐意,也无济于事了。这样想时,不由得又添了一丝兴奋,毕竟还有这样一个不错的空间,让她能暂时摆脱现实束缚,自由自在地待上那么几个小时,假如手机还在身边的话,情况便不容乐观,说不准丈夫马上就会打来电话,兴师问罪。
马太太坐在柔软的铺了雪白浴巾的更衣皮榻上,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像所有女浴客那样将自己剥得一丝不挂,乳房、小腹、大腿和脚趾都白得有点儿晃眼,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审视自己的身体,真是久违了的,以至于当她朝氤氲着茫茫白雾的金色沐浴大厅走去的时候,多少还有一些蹑手蹑脚的拘谨,好像一不小心,闯进了某个不同寻常的梦幻世界。这里到处都是美轮美奂的壁灯、吊灯和高大雄伟的罗马立柱,到处是拱形的门廊,以及雪白的大理石人体雕塑、大幅的西方裸女壁画,像什么温水浴、热水浴、冲浪浴、干蒸房、搓澡间、按摩室应有尽有,还有玉石指压、皇家足浴、泰式理疗、藏药艾灸、精油开背,更是层出不穷。那些垂手侍立的女服务生显得谦卑而又温顺,当她们笑容可掬地问候“贵宾您好、欢迎光临”的时候,马太太几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如果不是鼻孔中嗅到沐浴香波和洗发乳液的芳香气味,她真的误以为自己走进了一个神秘的宫殿……
与此同时,马先生正风驰电掣般开着那辆半新不旧的白色昌河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有时,他恨不得直接把脚踩进油箱里去。下午他到邻市一家新开业的豪华酒店去洽谈业务,做梦也没想到,接待他的竟是过去啤酒厂的一个姓虎的女同事,当然现在他该称人家虎经理才对。必要的寒暄后,马先生便见缝插针地推销自己公司的白酒,还说销路好的话可以给对方提成。虎经理说既然主任都发话了,这事就包在她身上。马先生便不由想起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话来。当初,自己在啤酒厂做厂办主任,这个姓虎的姑娘不过是自己手下的小干事,姑娘手脚勤快,脑子也活泛,平时像写写画画搞个宣传演个节目都很拿手,多少有点文艺青年的样子。时不时厂办应付工商税务等部门的检查,他也会拉上她去充个数,开始她几乎滴酒不沾,偶尔也就喝一半杯啤酒,脸蛋儿红得似火烧云,他老点拨她说,在酒厂上班没点儿量,那等于是一个士兵不会打枪。后来有一次,好像也是应付上面检查,对方个个能征惯战,马先生几乎快被灌翻到桌子底下了,关键时刻,小姑娘竟豁了出去,用一只大口杯将白酒红酒啤酒三掺了喝下去,硬是把对方给震唬住了。怎么说呢,这样的见面难免教人有些尴尬,主要来自心理方面,原先的女下属如今做得风生水起,而过去的老上级却沦落到登门求人的分儿上。好在,这些年马先生也算是尝过些世态炎凉的,他早已学会了上什么山唱什么歌,再说,过去毕竟他还领导过对方几天,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自认为对虎经理的成长还是有过一些帮助的,至少让她学会了喝酒吧,不然的话她怎么在高档大酒店里混呢,这一点上马先生大可引以为自豪的。
尽管就两个人,虎经理还是礼节性地备宴招待了他。马先生少不得要感慨一番,叹息几声,他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很残忍,有时又莫名其妙的露出一丝难得的笑脸。现在,这个落落大方的虎经理所奉上的美餐和笑容,让他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整天东奔西跑的推销员,为了售出更多的酒水而奔走于城市各家宾馆饭店之间,他压根儿没想到时隔几年后,会在这样的场合与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单独会面。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对方几乎完全变了个人,如果说,当初那个女同事在他记忆里,总是透着一股文艺女青年的青涩气息的话,那么,眼前这个举止有度谈吐不俗的女人,完全是个女强人的样子了。他几乎随时都能嗅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善于驾驭任何商业场面的老辣气息,以至于,他原本打算大谈特谈一番自己的销售策略和以往业绩的计划,彻底告吹了。他觉得,跟眼前的女人谈论这些似乎有些班门弄斧,这种胡思乱想让他多少感到矮人一头,而如此自轻自贱的想法,无疑又让他感到非常沮丧。其实,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把自己降到最低点,面子早就一钱不值了,只有赚到票子才算是货真价实。他深知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至少曾经的辉煌一去不复返,而他所从事的白酒销售行业,多少能和过去的辉煌沾点儿边,这是唯一让他觉得欣慰的。
虎经理对马先生说,怎么说你也是我的老领导啊,以后咱们可得互相关照。马先生听了暗想,这世界早就颠倒了,咱们谁关照谁真还不一定呢。因为对方如此爽快地答应他,往后每周可以给这里送两趟酒,马先生少不得要投桃报李地多喝几杯。按理故人重逢不该提这些要求的,可对于他这样的推销商来说,机会来了是不容错过的,错失机遇连老天都不答应。很多时候,马先生觉得这个社会就像是一条由酒水形成的河流,从他在啤酒厂当主任,到后来做酒业公司的推销经理,不知道有多少酒水通过他的手流向城市的角角落落,他敢说这些年喝过他卖出去的酒的人成千上万,这里面有喜事也有丧事,有普通百姓,更有达官显贵,他们成年累月吆五喝六,徜徉在酒水的河流中,有的人喝来喝去升了官或发了财,也有人把自己喝得高不成低不就人不人鬼不鬼的,甚至有为喝那点猫尿把小命都搭上的。就说去年冬至那晚,他临时给一家大型饺子店送一批白酒,出来时就在街边发现了一个酒鬼,那家伙仰面朝天躺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当时刚下过一场大雪没两天,夜晚的气温足有零下二十度,那人已冻得硬邦邦的,就像刚从冷库里抬出来的冻肉,脚下的酒瓶子都冻裂了,而这种瓶子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的车里每天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他当时心惊肉跳地打了报警电话。那一刻,马先生多少感到有些恐惧,他原以为酒能给人带来快活和福气,而那个躺在路边无人问津的可怜虫,让他终于意识到,酒其实更像魔鬼,或魔鬼的毒液,杀人不眨眼哪!
这一天比想象中顺利得多,对于马先生而言,当然还意味着他的推销已经成功地向着周边城市挺进了,他想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甚至可以凭借虎经理这层特殊关系,在当地另开一家分公司,那样他就能改变一下现在的状况了,给别人打工的日子,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谁不想当老板呢?他想到那个时候,妻子断然不会像今天这样,动不动就使唤一个大老爷们往幼儿园跑,这算怎么回事,好像他真的再没一点用处了。早晨他还睡得糊里糊涂的,妻子就撂下孩子跑了,他后来不得不把儿子送过去,结果还被那个母鹤老师没鼻子没脸数落了一顿,没想到妻子越发变本加厉故技重演,现在竟又厚着脸皮发来短信,叫他去幼儿园,好像他在这个家成了老婆的替补,动不动就让他去接送孩子。
先前在老熟人面前,他实在是抹不开面子给妻子打电话质问,那样必定会叫对方笑话的。所以,后来等汽车一上路,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妻子的手机,可恶的是,手机始终没人接听,再打到办公室去,结果还是没人接。哼,加什么鬼班!十有八九给老子扯谎吧。也许,她这一天怕是早就预谋好的,这个女人不愿意管孩子了,她也想做甩手掌柜的,而自己稀里糊涂就落进对方编好的套子里。他真想借着身上的这股酒劲,立即出现在妻子面前,毫不客气地教训她一顿,必要的时候可以给她一巴掌,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蹬鼻子上脸,这样下去,日子还过不过了?!作为丈夫他觉得自己有权利感到愤怒。
当汽车终于驶入高速路后,忽然又收到一条短信,起初他以为是妻子发来的,郁闷地低头查看时,才知是那个虎经理的:马哥一路多保重!他那满腔的火气一下子就被这条信息冲散了。如果说刚才在饭桌上商业气息太浓的话,现在这条不无惦记意味的短信,一下子释缓了这种气息,对方不再称呼他主任,而是换成了既亲切又暧昧的“马哥”,他几乎有些受宠若惊,这个称呼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港片里叱咤江湖的小马哥。望着车窗外逐渐苍茫的暮色,马先生多少有点儿心猿意马,忽然又想要是自己不用赶回去接儿子的话,或许可以在这个地方留宿那么一夜,不过眼下还是先给对方回复一条短信,或直接打个电话,表达一下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