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与林芬和张莉联系了。自从与米歇尔离婚后,她必须面对现实,面对今后漫长的生活道路。
陈美英在怀孕后期,就辞去了在贸易公司的那份工作,回到上海休息和待产。女儿出世后,陈美英暂时将她留在了中国大陆父母家,由父母帮她带养。女儿混血,眼睛很大,脸庞轮廓分明,长得漂亮、可爱。她一出生就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陈美英产后休息了一些时间,就回到了巴黎。她急需要找到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和女儿。“汉宫大酒楼”,老板叫高荣,是来自柬埔寨的华侨。年纪不算很大,五十岁出头,事业却颇为成功。在巴黎高尚街区开了一家能容二百多人同时进餐的中餐馆,在巴黎的东郊还有一家中餐馆叫“东南亚餐厅”。据说,“东南亚餐厅”是高荣在巴黎事业起步与发迹的地方。只用了五六年的时间,就积累了可观的资金,又在巴黎市中心开了这家“汉宫大酒楼”。“汉宫大酒楼”装潢华丽、高贵,又富有东方情调,开张后,就成了周边街区公司高层人士和游客喜欢光顾的去处,所以生意一直红火、稳定。陈美英开始是应聘到餐馆来做跑堂的,因为法文好,做事又认真,不到三个月,就被高荣安排做了专职的收银工作,负责餐馆里的收钱和结账。陈美英接手钱柜后,每天都把账目做得清清楚楚,不差分毫,让高荣十分放心。由于高荣事业有成,公关能力强,为人又热心,所以不久就被推选为法国东南亚乡亲联谊会”的执行会长。这样一来,高荣几乎就把一半时间花在社团工作上了,餐馆里的日常事务越来越多地压在了陈美英的身上。陈美英也乐意接受越来越重的担子,每天几乎都是最早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虽然很忙,但她觉得每天生活过得充实。高荣自从担任了“法国东南亚乡亲联谊会”的执行会长后,特别致力于发展华裔下一代的中文教育,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在这方面。该会所办的中文学校,学生后来达到八百多人。高荣又要管会务,又要抓中文教育,还要参加繁多的侨社应酬活动,生意反倒成了“副业”。“汉宫大酒楼”的生意,真是多亏了陈美英的精心打理,餐馆的业务才能一直稳定地发展。高荣从心里感谢陈美英为餐馆所付出的辛劳,庆幸有了这样的助手,才使得自己能做到侨团工作与生意两不误。陈美英在巴黎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尤其是经历了与米歇尔的那段婚姻的悲欢离合,她已经看透了人生。她没有更多的奢望,只希望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将来培养女儿健康成长,就已经十分满足了。陈美英虽然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皮肤丰润,举止文雅,仍然保持着一副好身材。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自从在“汉宫大酒楼”有了这份固定的工作后,陈美英就从林芬那里搬了出来,找了离“汉宫大酒楼”不远的一间公寓自己住。日常生活除了去餐馆上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看看书,看看电视,还爱上了学弹中国乐器古筝。每天工余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的,基本没有与任何人往来。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想起还在国内由父母帮带的女儿,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流下来。多少个深夜,她是手里捧着女儿的照片,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看累了,双眼含着泪水进入了梦乡。餐馆休息日,陈美英要么在家里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卫生;要么在视频上看看远在万里之外的女儿。女儿已经三岁多了,讲得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在视频上能一首接一首地唱儿歌给她听,总是给她带来无尽的欢乐。都说巴黎是繁花似锦的人间仙境,但对陈美英来说,巴黎在她的面前,就是餐馆、睡房这么大的一块地方。陈美英平静的生活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澜,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那一天是星期一,餐馆里的客人不知为何特别少,刚过晚上十点,客人就都已走光了,也没有新的客人进来。等到十点半,高荣估计不会再有客人来了,就对员工们说,今晚就早点收工关门吧。餐馆晚上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早就收工的,员工们都很高兴,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后,陆续换好衣服下班了。高荣帮忙关好店里的所有灯后,还只有吧台收银处的一盏灯还亮着,陈美英在清理最后几张账单。平时,高荣不在时,都是陈美英最后一个关好灯,锁好餐馆的门才走的。今天晚上难得没有什么应酬,所以高荣就在餐馆里逗留到最后一分钟。高荣见陈美英收拾好所有账单后,就对她说:“今晚收工早,我请你到咖啡馆喝杯咖啡怎么样?”陈美英笑笑说:“自己店里有的是咖啡,何必还到什么咖啡馆去喝?要喝就在这里喝吧,我给你做。”高荣见陈美英今晚情绪不错,连忙说:“不,不,店里的咖啡什么时候都可以喝,今晚我带你到一个特别的地方,保证你会感兴趣的。”“什么地方这样神秘啊?”陈美英皱了皱眉头问道。高荣说:“巴黎的‘花神咖啡馆’你听说过没有?”陈美英回答说:“当然听说过。我在国内读大学时就知道了,法国巴黎有三间最有名的咖啡馆,其中之一就是‘花神咖啡馆’。”“噢,你还挺熟悉的。那你去过吗?”高荣问道。“真不好意思,来巴黎这么多年了,这么有名的地方真的还没有去过。听说国内不少游客到了巴黎,一定都会到‘花神咖啡馆’去坐坐,体会一下那里特殊的情调。我们一旦在巴黎定居下来后,老是想今后会有大把机会,结果一年拖一年地下来,反而一直没有去过。讲起来国内的朋友都不相信,但我在巴黎的朋友之中真的不少人,在巴黎生活都十几二十多年了,没有去过那个地方的。”陈美英说的是实话。高荣听说陈美英真的还没有去过“花神咖啡馆”,就更来了兴致,说:“那今晚我一定要带你去见识见识,不然的话,国内来的朋友问起来,多不好意思。”陈美英还在犹豫,对高荣说:“这么晚了,还是改天再找时间去吧。”高荣寸步不让地说:“这有什么晚的,还不到十一点钟呢。巴黎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难得今晚我们收工早,你就不要再推三阻四了。”陈美英不好再扫高荣的兴,也就答应了。“花神咖啡馆”坐落在巴黎第六区,在Avenuestgermain和Avenuestbenoit的拐角处。天已经晚了,但这里还是灯光明亮,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喧哗阵阵。高荣在不远处的街边停好车,他们一起步行来到“花神咖啡馆”。咖啡馆门前的马路上,几排的桌椅上都坐满了人,高荣带着陈美英径直走进咖啡馆,登上二楼。上面还有些空的位置,一位侍应生走过来向他们打了招呼,把他们引到一张桌子前,让他们坐了下来,然后递上两张菜单。高荣一边翻着菜单,一边问陈美英:“你想要点什么?”陈美英看了看菜单,说:“既然这里咖啡有名,我们就叫一杯咖啡尝尝吧。”“咖啡当然要点,还是再要些点心吧。我肚子都有些饿了,这里的甜点也是很不错的,你也尝尝。”高荣说着,同时向侍应生招了招手。穿着白衬衫、系着红领带的侍应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笔和本子。高荣点了两杯咖啡,两份巧克力蛋糕。陈美英环视了一下大厅,眼前的现实与当年书本留在脑子里的印象,基本上可以对上号:红色的座位,桃花心木的护壁,明亮的镜墙,印有“Cafedeflora”字样的白色咖啡杯,据说百年前就是这个风貌。这里历来是法国文人、艺术家乐于光顾的场所。历史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人类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百年老店却依然保持着它的原样,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人一生的生命是短暂的,而人类创造的物质文明却会长久地留在世上,成为历史的见证者。这就是“人类文明史”啊。陈美英喝了一口的咖啡,其实味道没有多少特别之处,与其他咖啡馆里的咖啡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多数人来这里与其说是来品尝咖啡,还不如说是来品尝咖啡馆的“名气”更恰当。高荣在喝了一口咖啡后,对陈美英说:“美英,说老实话,这两年来,我应该很感谢你的。‘汉宫’能有今天的好生意,有你一半的功劳。”陈美英听后,微笑着说:“你这么客气干什么。你是老板,我只是一个打工的,拿着一份不错的工资,当然要对得起这份工资呀。”高荣逗笑着说:“你哪里只是打工的,不少客人都以为你是老板娘呢。”“你不要瞎说啊。你再瞎说,回头我告诉你老婆去。”陈美英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美英,我不妨与你直说吧,我们认识也几年了,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你说怎么办?”高荣一边说着,一边大胆地伸出手来,握住了陈美英放在桌子上的右手。高荣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陈美英有点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地想抽回那只手,但被高荣紧紧地握住,哪里抽得动?看看周围都有人,她不好意思再用力挣扎,只好由着高荣继续握着自己的手。其实,在陈美英的内心,还是感到了一股热流从手心流过。自从到“汉宫大酒楼”打工开始,陈美英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干,辛苦几年,积累些资金,也掌握点经营餐馆的经验,争取将来自己也能开一间餐馆,哪怕是小小的,也算有了份事业,可以在巴黎长久地立足。老板高荣平时忙于侨团的事情,见陈美英为人正派,工作又勤快,慢慢地就把她当作自己人用。当然,他给她的工资也是全餐馆最高的。两人平常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心照不宣,双方都对对方产生了一份好感,只是各自藏在心底罢了。今晚,高荣将这层纸捅破了。陈美英还是把手从高荣的手中挣脱出来,端起了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说:“你是有老婆、有家庭的人,我们不应该发展那种关系,免得到时大家都没脸面。目前我需要这份工作,你最好不要打了我这个饭碗。”高荣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是说实在的,我在感情上已经喜欢上了你,你说我怎么办?我也不想拆散现有的家庭,我爱你其实并不妨碍我的家庭照样存在。我爱你,这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与其他人无关。”“感情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说老实话,我也是喜欢你的,你人品好,做事公道,在侨界很有威信。但是如果我们两人一旦突破了普通朋友的关系,模糊了老板与工人之间的界限,一旦被你老婆知道了,事情就复杂了。如果消息传出去,你今后又如何在侨团立足?这些你都想过没有?”陈美英说着说着,眼中溢出了泪花。高荣又伸手握住了陈美英的双手,语调沉重地说:“我爱你,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说过,我们相爱,只是我们两人的事,与其他人无关。你现在还是单身一人,如果哪一天你有了合适的男朋友,我保证不再去打扰你。在这之前,我们能不能做到既相爱,又不让外人知道,你说呢?”陈美英叹了一口气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只要做一件事,迟早总会被别人发现和知道的。现在我又在你的餐馆打工,万一我们的事被员工们知道,传了出去,我还怎么在你的餐馆里继续待下去?”高荣说:“我保证做到平时在餐馆里、在侨团的活动中,一定不去打扰你,过去怎样,以后还是怎样。我们有时间的话,可以约到法国餐馆吃顿饭,或者休息日到乡下去走走,只要我们做得周密,别人肯定不会知道的。”陈美英实在抵挡不住高荣的爱情进攻,再没有出声,等于默默地接受了高荣的示爱。但陈美英的内心对高荣的太太总有一份歉意,觉得这样的话,有点对不起她。陈美英认识高荣的太太,她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自己管理着一家餐馆,还要照顾家里的一对儿女。虽然家里有保姆,但孩子还小,做母亲的总是牵肠挂肚的,餐馆累了一天,回家还要忙碌。她平时很少到“汉宫大酒楼”来,偶然有几次,朋友在“汉宫”聚会,或者有家乡的父母官到法国访问,侨团在“汉宫”设宴招待他们,她才过来参加一下,会会朋友。在陈美英的内心,一直充满着矛盾。她既不想伤害高荣的太太,又无法拒绝高荣的爱意。为此,她内心深处在痛苦地挣扎着,冲突着,无法找到第三条可走的路。高荣一再向陈美英保证,说,他与陈美英相好,绝不会影响与太太和家庭的关系。他说:“其实现在巴黎有不少的侨胞,有的丈夫在国内,有些妻子在国内,他们为了排解在海外生活的寂寞,需要在异国他乡找一个临时性伴侣而结合在一起。到时,一方的另一半来了,或者一方要回国了,他们就自然地分开,各奔东西,谁也不伤害谁。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没有必要太委屈了自己,就这么回事。”陈美英说:“说是这么说,可这个社会每个人毕竟还要受道德规范的约束。”高荣叹了口气说:“是啊,社会没有社会道德规范不行,但不也提倡‘博爱’吗?我觉得人活在世上,只要不犯罪,不去侵犯别人的利益,两个人之间的情爱是不应该受到非难与责备的。”高荣的这种理论,到底站不站得住脚?在妻子之外,再去爱一个别的女人,能不影响家庭关系?对此,陈美英不想去深究,也无法去反驳。她只知道,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自己确实已经爱上了高荣,她也需要他的爱,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不想再委屈自己的感情。“花神咖啡馆”可说是他们真正的定情之地,它的名字已深深地印在了陈美英的心中。离开咖啡馆后,高荣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要陪国内来的朋友去一个娱乐场所玩玩,可能要到天亮也不一定,如果太晚了,就不回家了。高荣过去也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的太太早已习惯了,也就没有太当一回事,由得高荣“夜不归”。高荣就带陈美英在附近找了一家四星级的宾馆,第一次享受了他们的二人世界。这个时候,在这个世界里,其他都成了多余的,只有两人的情感、两人的爱意统治了一切。自从与米歇尔分手后,陈美英经历了生活上的一系列变故与颠簸,一直过着一人世界,已把男女间的情爱看得很淡。今晚在高荣强有力的臂膀拥抱下,久违了的激情似乎重新在心中升腾起来了,让她感到无比的陶醉、无比的温馨。女人啊,哪怕是最坚强的女人,在生活中如果遇上了一个自己心仪的人,并被他深深地爱着,最硬的心肠也会被融化掉!第二天,陈美英准时到“汉宫大酒楼”上班,虽然一晚上没有怎么睡,脸上明显地挂着疲惫的痕迹,但情绪却很不错,又风风火火地干开了她应该做的活计。高荣确实做到了他对她的承诺,平时在餐馆,或在公开场合,两人很有分寸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言谈中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有时间,他们就约好或到远离喧闹的市区,找一间法国餐馆进餐,在聊天中互诉相思之苦;或者到陈美英住的公寓房亲热、缠绵一番。好在陈美英是单身一人,平时与人的交往不多,加上他们的来往隐蔽措施做得好,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一年,一直相安无事。陈美英公开身份是一个单身女人,但她又享受着真正女人能够享受得到的爱的甜蜜。她觉得很满足了。夜深人静时,陈美英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会自己问自己:这种在一般人看来不正常的生活状态,能继续维持多久呢?自己的下半生将怎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