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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与耳语 35

时间:2024-11-07 12:44:30

馆驿镇坐落在一高一矮两座山峰之间,因古时候是官道上的一座驿馆而得名。我到镇上时已经是傍晚六点钟了,我找到信用社。卷帘门关着,门口两个警察坐在台阶上,各自拿着传呼机,在讨论着什么。其中年纪轻点的那个有点面熟。没有看到我们的大队人马。我停下车。面熟的那个警察朝我走过来,打量着我,问道:“鲁松吗?”

“是我。”

“你这是从哪儿来的?”他望着我的面包车,车上蒙了一层白灰。

“走错了路,跑到石灰窑里了。”我说,“丁局和季队长他们呢?”

“发现嫌疑犯了!在104国道上的一个加油站,四个人开着一辆越野车,加满油往曲阜方向跑了。”他说,“丁局带着人去追了。”

我走回面包车。往回驶出一段路后,我才想起他是老王的儿子,几年不见,这孩子长成大人了。走大路到县城,虽然路面也有些破损,但是比起下午走过的小路来,我不能再有什么抱怨了。半道上,我收到了张所长的传呼:“车若修好,直接回眉镇。”

到了县城北关天就黑了,去眉镇必须穿过半个县城,到中心路口往左拐,从西关出城,这一段路用了半个多小时,出了西关,总算能踩油门跑起来了。远远望见小镇上的灯火了,我长吁一口气,心里在揣摩这个夜晚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联系不上县局的人,我们是等待还是采取进一步行动呢?行驶到杜雪家的索桥,随着哗哗的水声,一股凉风吹进车里,对岸的竹林漆黑一片,工地上隐约有灯光,施工车辆静静地停着,没有看见人影。进入镇子,过了张龙的修车铺,我看见张龙迎着车灯小跑过来,我关了大灯,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和他打个招呼。他猛地一猫腰,以打快功的速度跑到车前。“鲁松!我正要去找罗老伍的摩托三轮。快——张所长受伤了!”他俯着身子,两只大手放在车窗上,嘴里呼出的热气喷进车里,“张所长和阎强把罗德林堵在了宏济诊所里——”

“上车!”我说,“上车再说!”

他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我挂挡起步。

“罗德林把张所长打伤了!”他坐在我身后,双手扳着的椅背,大脑袋探在我肩膀上。

车灯里,很多人往宏济诊所那个方向涌过去,有人骑着自行车,但是步行的人比自行车的一点也不慢。

“慢慢说!”

“我傍晚吃了半个中午的剩西瓜,肚子咕噜咕噜响,拉肚子,我就去找吴兵买药,诊所却关着门,天刚黑,以前都是营业到十点多。”他说,“我听着里面有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我刚要敲门,罗德林开着越野车来了,一看他来了,我扭头就走。和罗德林我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平常见了面,他看不见我,我眼里也没有他。我离开诊所,听着他拍打门,叫着吴兵的名字,叫了几声,他就绕到后面去了,宏济诊所还有个后门。”

街上人越来越多,我打开警报器,一点反应也没有,坏掉了。张龙拉开车门,半个身子探出车外,一手扳着车门柱,一手啪啪拍打着车身,大声吼道:“警车来了!小心轧着,快躲开!”

人们扭头望过来,一面往两旁闪开。行驶到花妮美发店时,张龙说:“我走到这儿,迎面遇见张所长骑着摩托车,阎强坐在后面,往北面驶去。张所长问我看见罗德林开车往哪个方向走了吗。我说罗德林去宏济诊所找吴兵了。我往回走,还没走到张三饭店,就听见那边响起枪声,我赶紧转身往回跑。汪传法和马辉骑着摩托车超过我,我还没走到诊所,汪传法背着张所长走过来,我赶紧上前把张所长抱在怀里,往卫生院跑。”

罗德林的黑色越野车停在宏济诊所门口,马辉站在门前台阶上,手里挥着警棍,一群人围着他在争吵。张龙跟着我走到诊所门前。有人在大声哭号,有人在咒骂。

“鲁警官来了,退后,都退后!”马辉大声喊道。

“为什么不能进去救人?万一人还有气呢!”一个人的声音更大。

“谁在里面?”我问马辉,“有伤员吗?”

“没了,阎强说两个人都没气了。”

“现场没有勘查完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张龙——”张龙就站在我身边,我说,“你抓紧去找张富仁!让他们村委会的人快点来。”

张龙转身刚要去找人。只听得一声“我来啦”,张富仁打着手电,从人群里钻出来。

一辆柴油三轮车嘣嘣地开过来,到了近前,熄火停下,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从车厢里跳下来。

“张霞来啦!”人群中一个人说道。

“吴兵啊——”张霞捶胸顿足走到门前,“早知道发生这天大的一场祸,我今天就不去进货啊!都怪我,在关键时刻没能和你在一起!”她扒拉开马辉就要往屋里去。

“快拦住她!”张富仁说道,“张龙,拦住她!”

张龙伸开胳膊,挡在门口。张霞贴着张龙庞大的身躯慢慢出溜下去,她瘫坐在地上,双手啪啪地拍打着水泥地,大声哀号。

我问马辉指导员在哪儿。

“我没看见阎强,”马辉说,“可能也去医院了吧。”

我回到面包车上,刚要去卫生院。从南面驶过来一辆闪着大灯的汽车,一路长按着喇叭,两个人分别从左右车窗里伸出半个身子,对着前面的人群怒声喝道:“闪开!快闪开!”

车前的人往两旁躲闪,车头扫着人们的屁股,快速冲开人群,仿佛路上黑压压的人只是一片玉米秸,车子驶过,有人在后面高声斥骂。是一辆白色的皮卡车,就像是刹车失灵似的,一直冲到诊所门前,要不是两级台阶挡住,皮卡车就冲进屋里去了。开车的是刘纪。“谁开的枪?”他跳下车,手里握着一根铁棍往诊所里闯,“他妈的,阎强呢?”

马辉打开电警棍,指着刘纪,张龙握着双拳站在马辉身边。我奔跑过去。刘纪举起铁棍时,我冲到他身后,弯起左胳膊,卡住他的脖子,右手攥住他举着铁棍的手腕,用力一拧,他松开铁棍,我把他的手拧到背后,左手掏出手铐。“鲁松,你!”他扭着身子挣扎,回过头看着我,“你怎么能铐我!我要进去看看俺哥!”

“现在不能让你进去!”

“把他铐车门上!”张富仁大声说道。

我打开皮卡车,把刘纪铐在门柱上,和他同车而来的那个人站在皮卡车旁,对我怒目而视。

皮卡车后排座上还有一个人,是个女人,双手捧着脸,嘤嘤地哭,我拉开后车门,她不是杜雪。“怎么这样呢?怎么这样呢?”她重复着这句话。

“鲁松,你和阎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刘纪双手捧着车门柱,用手铐哐哐地砸着车门,“有种你也给我一枪!”

我走到张富仁身边,“村长,有劳你出力了,可得维护好现场!一是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县局的人马上就到了;二是不要让吴兵家的人和罗德林的人打起来!”

“我明白,明白。”他点点光溜溜的脑袋,“我一定尽力协助你们!”

终于听见了警笛声,几辆车的警报器响在一起,尖厉地刺破寂静的夏夜。警笛越来越响,四辆警车,狂驶而来,到了近前,关闭了警笛,警灯仍在闪烁。阎强从第一辆警车上跳下来,拉开第二辆车门,把蔡副局长等人迎下来。有人打开强光手电,照亮诊所,两扇玻璃门,右边的那扇被子弹击碎了。孙雷和王法医提着箱子走进诊所。阎强陪着局长等人一起往里走,一边比比画画着说着什么。

几个警察在门外扯上警戒线。我打开刘纪的手铐。他揉着手腕,仍然要往里闯。我拉住他,对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说:“你负责拉住他,再往里闯,当心刑警队的人把他铐走了!”

那人上前拉住刘纪,车上的女人也下来了,浑身哆嗦着紧紧扯住刘纪的胳膊,是董凤云。

我跨过警戒线,踏着满地的碎玻璃走上诊所的台阶,一干人围着局长挤在大厅门口。

“就是在这个位置,当时罪犯站在这儿。”阎强指着尸体后面的地板,“大厅里没开灯,后面有一间屋里有灯光,照过来一点,我看见罪犯手里拿着一把枪。张所长走上台阶,隔着玻璃门,叫罪犯放下枪,冷静下来谈一谈。罪犯大声让我们滚开。我悄悄绕到后门,门没关,一拉拉开了,屋里亮着灯,我看见那个叫吴兵的嫌疑犯倒在地上,地上流了一摊血,我马上意识到罗德林把他杀害了。我拔出枪,悄悄往大厅走,打算在后面扑上去,制服罪犯,就在这时大厅里枪响了,接着又响了一枪。我来到大厅,看见罗德林举着枪对着外面疯狂开枪,原来是他把张所长击倒了。看见战友倒下,我一下子愤怒了,本能地抬起枪,把他放倒了——”

蔡副局长凝着双眉听阎强汇报,频频点头。

“然后,我就把张所长送到卫生院去抢救。张所长没有生命危险,我就放心了。”阎强说,“我想现场这一个烂摊子还得靠我来维护,于是我就往这边跑,路上正好遇见你们的车,我就和大部队会合了。”

孙雷和王法医穿着鞋套,戴着手套忙活着。我从边上走过去,小声问他:“还有气吗?”

“中了三枪,枪枪致命!”孙雷说。

“里面屋里的人呢?”

“那个是近距离射中心脏。”他说,“你先靠靠边,我要拍照了。”

我退出诊所,开车离开现场,到卫生院门口,遇见汪传法正往外走。“鲁松!你怎么才来?”他打开车门,坐上来。

“所长伤哪儿了?人呢?”我把车开进卫生院,几排破旧的瓦房,没有灯光,显得一派萧条。

“在后面那一排,西边那间屋。”

“所长伤哪儿了?”

“打右大腿上了,真够悬的!”他说,“急救车来了,可是所长不让把他拉到县医院,他要在这里治伤。”

急救车停在亮着灯光的瓦房前,后车门开着。屋里摆放着两张铁床,张所长背后垫着被子半躺着,右腿裤管被剪开了,伤口在大腿内侧,挨着一个弹片炸伤的旧疤痕。姚院长把葡萄糖液体挂在床前的铁钩子上,拿起输液器尾端的针头,扎进张所长的左手背上的血管,一名穿绿色救护服的医务人员站在旁边。

另一名随车人员站在急救车尾和司机在抽烟,司机说:“今天是什么黑道凶日?一天发生了两起惊天大案!”

“河里没鱼市上看。你要是公安局长,就知道每天都有多少人在犯罪了。”大夫说。

张所长抬着脸,看见我站在病房里,“鲁松,你带着传法去现场维持秩序。”他拧动身子,想坐起来,“阎强把罗德林击毙了,他不好再露面,万一罗德林的家人看见他情绪失控。”

“蔡局长带着人已经到了。”我低下头去看伤口,血透过纱布渗出来。

“问题不大,血基本上止住了。”姚院长说,“子弹穿过去了,不幸中的万幸,没伤着骨头,也没伤着动脉,不过这只是肉眼判断,还是得到县医院拍个片子。可是,所长不愿意上急救车——”

“我感觉没大事儿,在这儿弄弄就行了。”张所长说,“家里事情太多了,昨晚上我没能回去,今天说啥也得回家。这样的伤口,我自己都能处理。”

姚院长和两位急救中心的大夫商量着,决定就地治疗。我看见桌子上有一部电话,想给杜雪打个电话,可是又觉得她现在需要的并不仅仅是我的关心。我扯一下汪传法的衣角,他跟着我走到院子里。我说:“我没在现场看见杜雪。你抓紧通知玉娥,让她去——”

“我明白,明白。”他在黑暗中望着我的眼睛,“我刚才给玉娥打过电话,玉娥已经去陪伴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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