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书网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品书网 > 杂志 > 枪声与耳语 16

枪声与耳语 16

时间:2024-11-07 12:34:57

以往总是姗姗来迟的夜,今天却突然就降临了。我们面对面坐在核桃树下斑驳的月光里,她的身影带着一层朦胧的边晕。浸泡在泉水中的一箱啤酒,她喝了两瓶,其余的全让我喝了。牛肉和鱼也几乎全让我吃了,我吃得越多,她笑得越开心。火槽里的炭火渐渐熄灭,夜风吹过,灰烬中偶尔会有火星骤然闪亮。

“真想不到你当了警察!”她双手捧着啤酒瓶,“那天你带着汪传法去我们家,你一开口说话,我听着声音像你,可又觉得这个穿警服的人怎么能是你呢。”

“我小时候也没有想过,将来会成为一名警察。”我说,“你觉得当警察怎么样?”

“我以前一点也不了解警察,成成丢失后,我去过几次派出所,阎强不穿警服时,看着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不过,穿上警服就觉得有点不一样了。”她说,“我现在觉得当一个警察挺神圣的。”

“神圣吗?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工作越久,接触的案件越来越多,我觉得自己一定要当一个好警察。”我想起了一些遭受欺凌的受害人可怜巴巴盼望伸张正义的眼神,也想起了没有见过面的成成,天真地笑着仿佛要从照片上走出来。我想对她说,我前几天联系上了几家民间的打拐机构,请一位同事把成成的照片发布到了网络上。那天孙雷还陪我去了县长途汽车站,检票员说猴子和小狗是不允许带上客车的。我们又去了几家停车场,也许耍猴人是搭卡车离开K县的。“现在还是不要提起了,鲁松,你清楚这是大海捞针的事情,别让她再经历希望破灭的痛苦了。”我望着隔着一步月光的她,在心里说着,“就算是大海捞针,我们也不会放弃,杜雪,我一定要抱着成成站在你面前!”

她望着火槽里的灰烬,仿佛在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幽声问道:“鲁松,你为什么离婚呢?你有了外遇?”

“没有。”

“她有了外遇?”

“应该也没有。”

“结婚才三年怎么就离了呢?”

“我成为不了她想让我成为的那种人。她事事都很要强,看见谁穿了新衣服戴了新首饰,她必定也要有;工作上也要强得很,在税务局年年是收税标兵。”我说,“她一度也很爱我,可是一旦觉得我不是她所希望的那个样子,爱就慢慢撤了,某件事情一旦办得不如她的意,马上就翻脸了,根本不听解释,不顾及是在什么场合,哪怕是当着我父母的面,也常常让我下不来台,她瞪着我的那种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太渺小了。她说我对别的人都很好,唯独对她和她家的人很差劲儿。”

“她想让你成为哪种人?”

“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办事能力,在各个单位都能有熟人,显得比一般人有能耐,有一种优越感,而且要让周围的人感觉出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有的警察在县城确实混得很开,看上去能呼风唤雨,可是我却做不到。我认识的警察大体可以划为两种,一种是胆大妄为,什么事情都敢干,另一种则相反,穿上警服胆子却变小了。”我说,“她妈她爸也不喜欢我,她爸是个热心人,揽了一些事情让我去办,可是我一件都没有完成,老人觉得在亲戚朋友面前很失脸面,他在下面乡政府当了几十年水利助理员,属于临时工,到退休也没能转正,老人一生不得意,晚年大概想风光一下,他当面教训我说,‘找你这个不开窍的警察当女婿,亲戚朋友都快得罪光了!幸亏还没要小孩,我真担心有个外孙也少根筋,怎么把孩子带出去!’小琴很孝顺,我们买了房子后就把她爸妈接到县城一起住,她爸妈生气,她就受不了,我也受不了,就商量着离婚了。对不起,我怎么说起来没完没了!”我点上一根烟,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有的人彼此在一起时会感到很轻松愉快,而有的人离开了才会让人感到如释重负。”

她捧着酒瓶久久不语。周围一片静谧,我们沉默着分享这个世界的静谧。布谷鸟的叫声在山林的某个地方传来。她站起来,向我走了一步,举着手里的酒瓶,“敬你一口酒,鲁警官,代表我对你的祝福和敬意!”她说得很认真,拿酒瓶碰了一下我的酒瓶,然后把瓶口举到唇边,仰起脖子,“我喝干了!”

我也举起酒瓶,让泛着泡沫的啤酒在我心里发酵着未说出口的赞美与爱慕。

山林中的布谷鸟在夜空中鸣叫着飞向更远的山林。她握着空酒瓶,朝布谷鸟消失的那个方向望去。

“鲁松,去拿手电,带我上山!”

“现在?你穿着凉鞋怎么能爬山!”

“看你外表好像粗粗拉拉的,没想到心还挺细,你是当了警察才变细心的吧!”她说,“没事儿,我穿凉鞋走山路习惯了。”

我去屋里拿了手电,带上手枪。

她抬头望向四周披着月光的山峰,抬手往东面一指,“从槐峪上去,往东走有一条小道。”

我打着手电,走在前面,手电光掠过脚下的荒草,貌似寂静的草丛里处处都有小动物的踪影。脚步声在山林里回响,走到半山腰时,惊起了一只夜鸟,它猛地抖动翅膀一飞而起,发出愤怒的叫声。

山顶上有一个光秃的弧形平台,散落着大小十几块石头,好像是很多年以前被石匠打磨过,在月光下像是散发着墨玉般的幽光。

她走近边缘的一块石头,面朝着东北方向坐下。我坐在她身边。她眺望着远方的山林。她的气息在夜风中微微带有一点酒气,发梢似乎拂扫到了我的肩膀。我几乎就要伸手去拥抱她时,她的身子突然动了一下,拿出来一个东西,攥在手里抚摸着。

“我曾经有一个鹿园,就在前面的那个山坡上,离水库不远。”她的声音很轻柔。我望过去,那儿飘荡着朦胧的夜雾,月光照不到的北坡则是一片黑魆魆的暗影,山脚下的水库显得比实际距离要遥远,看不见波光,只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轮廓。“那时刚把山林和水库买到手,我在电视上看到关于鹿的介绍,就迷上了鹿,只要电视上有鹿的节目,我从不会错过,幻想自己能有一个鹿园,每天能和一群鹿朝夕相伴。可是他不同意,怕养鹿耽误要孩子,一直到前年春天,成成过了周岁,我一个人从济南坐上火车去了东北。我在吉林待了一个月学习饲养管理,四月份我坐着大卡车带着二十头鹿回来了,在山坡上围起栅栏,我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鹿园!那时候我真是太幸福了。你要是亲眼看见过鹿在树林奔跑的身影,我保证你也会喜欢它们的——”她伸过来一只手,抓住我的右手,“到了冬天,我的鹿群就变成了二十四只,添了四只小鹿羔。”她松开我的手,声音变得喑哑了,“成成丢了之后,他简直要疯了,如果我不是去照顾鹿,也不会把孩子留在家里,他把怒火发泄到鹿身上,叫来两个屠夫……我偷偷拆毁了一角栅栏,让两头鹿逃了出来。”

她捧着手里的那个东西,凑到嘴边,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像口琴也不像竹笛。

“这是用鹿角做的鹿笛,鹿场的一位阿姨送我的。她一生和鹿相伴,能看懂鹿的眼神,听懂鹿的语言,鹿也懂得她的眼神,听得懂她的话。我第一次看见她吹响鹿笛,一大群鹿飞奔过来,围在她身边的时候,我觉得简直太神奇了。阿姨说在她眼里早已没有了人和鹿的界限,分手时她送了我这个鹿笛,她说和鹿相处越久,你会越喜爱它们。当我吹响鹿笛,它们从树林里向我奔跑而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和第一次撒开成成的小手,我倒退着看他踉踉跄跄追着我跑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凝视着远方起伏的山林,等待着神奇的那一幕——顶着大角的梅花鹿的身影在月光下从树林里奔跑而来。山林却是万籁俱寂,听不见一丝鹿蹄踏碎落叶的窸窣声。

“他觉察到我放跑了几头鹿,不喝酒他不提这事儿,一喝醉酒就让我把逃跑的鹿追回来,疯了一样把家里折腾个底朝天——”

“他就打你?”

她避开我的目光。

“杜雪,你没有想过离婚?”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

“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她站起身子,“鲁松,你说它们会不会在深山老林里越跑越远?山连着山,一直跑到泰山,或者跑到沂蒙山?”

她再次吹响鹿笛,山脉相连,也许能一直传到泰山,传到沂蒙山。笛声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嫂子!你去哪儿了?”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

“我——在外面呢。”她站起身子,望向水库方向,耸立在黑暗丛林中的小楼里隐约透出一星灯光,“你们还在县城吗?”

“我们刚回来,我哥喝醉了,他情绪不好,非要回来。”

“哦,我马上就到家了。”她挂了手机。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