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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命名的山峰 山之子

时间:2024-11-07 12:13:22

作者手记

进入战争状态严格说来是一种态度。而敢为天下先,用战斗精神从事工作,“做山要做山尖尖,做人要做人尖尖”,敢打拼硬,永夺第一,是这个部队真正的魂魄和作风。该部队政委裴长青说,“做人做品牌,工作干精品”,人要追求完美,工作要追求卓越。所以我要求部队树立一流思想,战场无亚军,亚军就是死亡。

故事一老文头就是做活儿人中的人尖子

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时,弹体是在一百零二米的顶部放置的。原子弹是个两人合抱那么大的铝合金球体,里面主要是由浓缩铀、烈性炸药和金属构件组成,周身插满几十个引爆雷管。起爆之前,原子弹运来后,须放置在一个吊篮里,由卷扬机一点一点升到塔顶,最后安放在顶部的装配间里。装配间四周连接着铁架子,铁架是由螺丝固定的。除却原子弹不造外,余下的这些活儿就是工程兵们的专业了。

要爆原子弹了,指挥部人员上到铁塔几乎拿着放大镜检查了一遍后,甚觉满意,就宣布工程全部竣工,原子弹可以爆炸了。但是,担任安装铁架的一个老工人却亮了红灯。站在铁塔顶端,高空风吹彻铁架,犹如巨兽角力,特别是时有十级大风,形成巨大涡旋气流,铁架上的螺丝因晃动剧烈而松动,倘若脱落下来,势必会牵扯小屋,而周身都是雷管的原子弹一发生碰撞,后果不堪设想。有这种可能性就会有危险性,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做到百分之百的安全,他提出每个螺丝上必须要“破丝”,就是把拧完螺帽后将露在外面的螺丝部分锉平,使螺丝帽无法往回转动,因此保证原子弹万无一失。

老工人叫文乐安,是工程部队当时年龄最大的老职工,已经六十岁了。人们都叫他“老文头”。老文头就是做活儿人中的人尖子,把式中的好把式,飞机中的战斗机。他负责的工程中,精益求精,优中胜优,无人堪比。北京军事博物馆顶塔尖尖上的红五星,就是他带人一手安装的。凡他参与的这种“会当凌绝顶”的工程,堪称刀刃上行走,或掌上舞蹈,老文头都是孤独求败,一骑绝尘,令人叹为观止。

“破丝”意见一出,引起指挥部的关注。但考虑铁塔属一次性使用,且爆炸之日有气象部门保障,螺丝脱落的可能性极小,因此计划不变,只嘱工程部门尽可能采取补救性措施,以堵塞漏洞。

老文头的倔脾气上来了,既然说承认可能性,对于一个工人来说就是危险性!造原子弹是国家大事,就不能存在一丝一毫的风险!于是老文头不由分说,带了几个自己的徒弟,在铁塔四角安上滑轮,坐在吊篮里,一干就是四天四夜,直到把铁塔上的所有螺丝都抹平破丝,使铁塔真正浑然一体,把工程风险指标降到了“零”。

老文头这种“较真”和一丝不苟的精神,在老一辈工程兵里已深入人心,并体现在各项工作中,即使是安全工作,他们也如此较真——

“我当时任安全质量检查组组长,对此印象十分深刻。安装塔架,一个角四个作业手,一个人负责两个螺丝,哪个螺丝是谁安的,都有记录。

“当时安装设计院曾提出,安装120米高的塔,难免会发生人员伤亡事故,在施工动员中,也不止一次地提到要充分发扬不畏牺牲的战斗精神。但能否完全做到不死人,甚至不伤人呢?大家一番合计后,认为可以做到,于是从规范现场施工管理入手,打响了保安全的战役。比如焊工的钳子放在什么位置,焊条放在哪个地方,换焊条的时候,用完了的废焊头放什么位置,都做了详细规定。对安全带也做了精心挑选。使用前专门做了冲击性试验,绑着120公斤沙袋向下猛烈投掷,没有问题后才使用。由于高度重视,最终实现了零伤亡。”(张学文《首次核试验亲历记》,解放军出版社《征战风云录》第1页)

“2004年7月,我连夜赶到一个即将交工的工地。钻进坑道,在一处已经打扫干净的作业面上,发现一颗与设计要求不相符的膨胀螺栓。经了解,此种螺栓在施工中已使用了4000多颗。我当即要求将这些螺栓全部更换掉。虽然只有一颗螺栓出现问题,并不影响优质工程的评比,全部返工费时费力,不值得,但要从实战需要出发,确保工程质量万无一失。倘若今天把一颗螺栓不当回事,明天也许就会因为这点失误而流血牺牲。最后,部队按要求全部返工。”(袁德华《丹心铁血铸丰碑》,解放军出版社《征战风云录》258页)

故事二一场灾难将要降临

说了“老文头”,再说“老朱头”。老朱头叫朱少海,和老文头一起,曾参加过“两弹一星”的保障工作,不同的是,他的身份是工程师。这个故事发生的年代,正是1975年批林批孔的时候。

一天,朱工正在指挥部准备施工方案,忽听外边人声喧哗,抬起头,通信员白着脸报告:出事了!便循声而去,到了现场,见导弹竖井底部巨大的提升机下,一截七八米长的钢丝绳被人割断,像条被人打死的巨蟒瘫在地上。

原来,一名技术员让焊工把这条钢丝的多余部分切割掉,以便往提升机卷筒上固定。焊工慌慌张张赶来,没有发现钢丝绳多余部分的标记,就问技术员,割哪里?技术员正忙着指挥另一拨人干活,用脚一踢说,就是这根。焊工蹲下身去,手起刀落,便把技术员脚踢的部位割断了。等技术员猛然察觉,回头一看,便瘫坐地上。

导弹是要靠提升机提升到井口场坪才能发射的,而这根极粗的钢丝绳,就担负着垂直提升的任务。因这根钢丝绳维系着不同寻常的使命,生产是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作为当时的“献礼工程”“大干快上”才赶制出来的。在当时工业生产技术相对落后的情况下,制作这根钢丝绳通常要一年的时间。正是为了这根钢丝绳,发射任务等候了一年才进行。到“货”之后,一个中队的官兵在泥里水里奋战了几天才把它安置到位,单等它建功立业。没想到,短短几分钟,就改变了它的命运。

朱工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工地上,所有目击者都泥塑般立在原地,空气凝固成颗粒已不能呼吸。技术员的肩头因哭泣晃出曲线,而那个焊工,因高度紧张,焊机还在手里握着,红红的火舌喷吐着,映出他苍白的脸。常识告诉他,一场灾难将要降临。

用不着刻意比附,在批林批孔运动正酣之时,这个无心之失将会引发为全国最大的政治案件。

他在现场仔细测量了剩下的钢丝绳长度,拿着图纸认真比照着。如果按照设计图纸上的要求,钢丝绳在完成提升任务后须在固定点前绕卷筒两圈半以上,而误割后的钢丝绳,充其量只能绕一圈半。提升机将负荷一百多吨,要求高度可靠,不能有半点闪失。一圈半比之两圈半,其安全系数分明存在着极大风险。倘若以此为论,钢丝绳确实已属报废范畴。

所有人都看着朱工,偌大的工地,只有他在走动,他成了工地的心脏和脉搏。

基地保卫处干部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摩托车还没熄火,腰挎手枪的保卫干事就冲进指挥部要求带人。基地首长和工程大队的领导也闻风而至。工地现场已经封闭,施工人员所住板房已经有士兵把守,任何人不能随意走动,就连已经准备好的“批林批孔批宋江现场会”也不搞了。在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一种远比一百吨导弹更沉的重量带着人们向莫名的深渊滑去,阴云四合,一场政治风暴正在降临。

老朱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知道,如果他不做什么,这个风暴就会离他而去,降临到别人头上。而要做点什么,所有的风险将会集中在自己头上。

老朱头选择了后者。

一圈半已经成为事实。如果安全力矩不够,钢丝绳端头就有可能在提升时被拉掉,由此造成机毁弹损的重大事故。但是,这是不加任何辅助手段的结果。如果采取补救措施呢?在迅速验算了几个关键参数后,他的决心得到了验证。

朱工制止住了保卫干事:在没有百分百证明钢丝绳完全报废的情况下,你不能冲击我们的工作!

他向领导们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并希望召开论证会——

多年后,一个目击者曾这样回忆:“会议一开始,朱工就当仁不让成了会议的主角。在一片质疑声中,他坦然地拿出了自己的计算数据。他指出,现在问题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被误截掉的钢丝绳应当属于设计的安全余量部分,如果按照他提出的用增加紧固点方式加大安全系数的补救方案,仍然是可以保证作战安全的。他非常沉稳地表态,并愿意立下军令状,保证补救方案成功。与会专家和领导对老朱工的方案提出了许多尖锐的问题,他都从容应对,一一进行了解答。最后,基地首长拍板认为朱工的方案有理有据,可以扭转危局,让阵地工程早日交付使用,虽然有风险,但值得一试。”

经过提升机满负荷试验和超负荷试验,证明了朱工方案的科学性和安全性。

一场危机顷刻间烟消云散。

人们都说,多亏了老朱头,关键时刻敢出头,靠学识和胆识制止了一场势已袭来的政治风暴……

故事三在最高的山尖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司永领刚当兵的时候,每次见到大山悬崖峭壁上屹立的高压电杆之类的东西,总不由暗自惊叹,在山尖的尖尖上再弄一个尖尖,该是多么的超凡绝伦,这才真正是“一览众山小”。这种不期然的凝视,谁也没有想到竟是对他的一种参悟和暗示,命里注定,他的军旅生涯,要与大山有关,与山的顶峰有关,与顶峰上再弄一个“尖尖”有关。

他在工程部队,最早的专业是勘测兵。这就和高山荒漠有了不解之缘。几乎有十年时间,他的梦没跑出过山野的剧情。梦的构成其基本元素就是雪山、石山、土山、石块、沙砾、野草、枯树、朔风、旷野、大漠、长河等等,从来没有室内剧或都市戏。“梦里不知身是客”,这样忘乎所以的事找不到他,就是做梦,他也总是带着自己的职业特点,携带着沉重的装备,不是上山就是下山,累得自己在睡梦中汗水涔涔,醒来时气喘吁吁。测绘兵是个连做梦都不能轻松的职业。

司永领曾经沿着红军的路迹勘测过。要去的路段崇峦叠嶂,山路险峻,十三公里要翻越四座大山。先是兵们修路,后又动员当地山民修路。上百个老乡修了三天,路修好了,桥也架了,结果夜间一场大雨,竟冲得了无印痕,没有办法,大家只能弃车上山,抬着机械设备,每人肩背背篓,装着食物用品,像过去的马帮一样,扛着背着提着,向云雾缭绕的山峰爬去……很可能,这四座大山的路程委实太险恶了,太艰难了,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它经常缠绕在司永领的梦境里,而每次的梦境都带有强烈的惩罚意味,这次做梦是背机器,下次又换成背钻机,好不容易梦见拿最轻的棱镜上了山,结果没走多远,棱镜变成了一块巨石,在梦里,司永领愤怒了,话还没说出口,就有声音说出来:这就是你的追求,你追求的是你自己,你的梦想有多大,你背负的东西就有多重……

终于有一天,司永领梦见了巨大的石头在漂浮——

“二零零二年,我们去了西藏。当时我还是副连长。当天晚上到了格尔木,后来便到了唐古拉山。那里的高度是5321米。我们没有开氧气,下车后就觉得人在水里一样晃,一切都在飘浮,山在飘浮,巨大的石头在飘浮。工地的海拔有四千多米,我们住在帐篷里,六个人睡在一起,晚上躺下睡不着,总觉得有人压着你,担心一躺下再也起不来了。于是我们晚上就开始打牌,后来实在坚持不住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上山干活,扛着钻机没走几步,汗如雨下,气喘如风箱一般。我们的钻机总共有1.5吨重,拆开抬,一个部件就四五百斤重,平时在内地,扛钻机我能一口气走四五百米,而这时,连十米也走不了,只能走走歇歇。高原缺氧,头痛欲裂,嘴唇发紫,指甲深陷,躺着都难受,何况要负重完成训练,这种人体极限试验,一直到六个月后才结束。记得从西藏下来的时候,我们是坐飞机下来的,到重庆后,首长叫我下飞机,怎么叫我都听不到,人都下完了,我还在呼呼大睡……”

司永领梦到他像块石头一样漂浮起来。

司永领终于明白他何以对山尖尖以上的东西那样感兴趣了,有句话叫“山高人为峰”,测绘兵天生就是往山上跑的爷们。时间长了,对山上事一切无师自通。有一年在四川支援地方建设,刚转行的司永领领着工程战士在大山上架水泥电杆。在悬崖峭壁上立杆,一根电杆22米长,把它竖起来,相当于七层楼高。峡谷里的风把司永领们往天上领,一不小心人就变成了鹰。一位叫罗琦的测绘兵就是在高山上牺牲的。他就变成了鹰。这种刀尖上的舞蹈,至今仍能惊惧着他的回忆。当任务出色完成后,当地的电业局长擦着汗问司永领:你以前干这个干了多少年?司永领说从没干过。局长大惊,说这个工作,没有干过十五年以上,我不会让他带着干。司永领说,我们是部队,只要命令下来,就没有干不了的,就没有不敢干的。

事后,司永领想起当年看悬崖峭壁上风景的事,就想,今天如果在高空架杆时不小心变成了鹰,不知装饰了谁的风景?

故事四焊王孙金波

1997年,孙金波到上海某厂验收部队订货。该厂高工见军方竟连干部也不派,只让一介老兵前来,颇不以为然。他大大咧咧地把孙金波领到成品车间,也不介绍情况,就随手一指,请验收吧。孙金波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掏出一把小铁锤,也不说话,就在产品上叮叮当当敲起来。几分钟后,他擦着汗对高工说:对不起,这批产品质量不合格。高工把眼镜拿下擦起来,说不可能吧?这批活儿全是我们厂五级以上的焊工干的,怎么能不合格?孙金波说就是不合格。高工急了:你不能凭口说吧?要不从产品找一件符合要求的,作为样板,让工人照着干?孙金波说,我看过了,一件也没有。高工火了,你说怎么办?要不你给侬做一个标准件?孙金波看看他,不由分说,拿起焊枪“叭叭叭”一阵溢光流彩,烟花还未散尽,一个样品就呈现高工眼前。高工看着光洁平整一点瑕疵也没有的样品大为惊叹,问你肯定是八级焊工吧。孙金波说,我们部队没级,只有合格级和优秀级,达到这个水平就是合格。高工心服口服,立时宣布产品全部返工,其工艺流程中的氩弧焊工作由孙金波全权负责,助手由他在全厂任意挑选。

工程结束后,高工对孙金波说,厂里特别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厂长说了,只要留下来,你的家属孩子的户口立马安置,厂里给你支付高薪。大上海呀,多少人想进进不来呢……孙金波脸红了,谦和质朴的战士本色显现无余,他搓着手说:谢谢好意,不过,我是从大山里出来的,我离不开大山……

当年,孙金波与诸多焊工高手竞技时,部队领导曾问他行不行?他也是这样的忸怩神情,他搓着手,红着脸说:试试吧。那是1989年9月,华东企业优秀职工焊接技术大比武,邀请支援地方建设的工程部队派选手参赛。部队领导得知这次比武群英荟萃,多是行业的顶尖人物,是中国焊工的“华山论剑”,就通过选拔选中了孙金波。当首长们询问孙金波对比武取胜有无把握时,孙金波的口吻让首长们陌生。他不会说豪言壮语。但这个低调的人一上比武场却像换了一个人,他的焊枪会说话,那些弧光就是他的思绪,那些焊花就是他的激情。他的激情燃点只在山岳和钢铁之间。比赛结束,评委们围拢着孙金波的作品,每个焊点逐一审验,都不仅啧啧称奇。最后大会宣布:第一名,孙金波。

之后,提起孙金波,战友们便称其“焊王”。后来,“焊王”之名渐渐在基地、二炮乃至全军叫响。

而熟悉孙金波的人都清楚,他的“焊王”美名,是他拿命博来的:只要他脱下衣服,就可以印证。在他的胳膊上,胸膛上,腿上,脚上,到处都有发亮的焊伤疤痕,大的如硬币,小的如豆粒。这些上百个伤疤记录了一个战士对祖国的忠诚!有人为他30多年的奋战做了一个统计:转换50多个战场,用掉3000多公斤焊条,焊出50多万个焊点,焊接缝隙连起来有四万余米,相当于5座珠穆朗玛峰的高度。

孙金波就是这样攀登上了焊工界的珠穆朗玛峰。

一组当年施工剪影

(一)

对安装兵来说,放电缆是平常事。但这次一点也不平常,要把几十根碗口粗的电缆敷设在全封闭的地沟桥架上。地沟有两公里长,作业空间狭小,人只能躬腰前行。桥架离地面很高,拐弯也多,若指挥、操作不当,很容易造成人员伤亡。最要命的是,由于移动和作业距离将近三公里,指挥联络极不方便。

困难很大,但工区前指一点也没有害怕。前指负责的喻明安、周哲忠等同志,带领技术人员首先对施工现场进行了认真勘察、制订了详细的施工方案,多远一个指挥员,怎样拐弯,如何上架,每个细节都想到了。

早上8点,几百人在坑道口外组成了“一字长蛇阵”,所有电缆下地沟的地方、穿管的地方、拐弯的地方和检查井处都安排了指挥干部,传统的电缆架也改为了两台5吨叉车。随着一声哨响,电缆盘在两台叉车之间的钢管上快速转动起来,碗口粗的电缆被战士们托举着,像一条长龙似的向坑道内部游动,均习而有节奏的哨音此起彼伏,电缆敷设正式开始了。

然而,由于地沟内空间狭小,两侧都是支架,脚下又是水道,身上扛着百十斤重的电缆,战士们腰不能直,头也不能抬,推进十分缓慢。加上每隔50米才有一个检查井通气,地沟内空气混浊稀薄,异常闷热,不一会就有人体力不支瘫倒下去。对于蜿蜒数百米的长龙来说,每个战士都像一截龙骨,倘若一个战士倒下,长龙的行动就会滞缓,几个或更多战士倒下,长龙就会瘫痪在地,无法前行。

电缆不走了。

地沟上面的指挥员大声询问情况,下面的人却一无所知。何处障碍,音讯不通,于是坑道内外、地沟上下顿时躁动起来,现场—片混乱。见此情景,工区前指达成共识,除前指领导在外面指挥外,党员干部全部进入地沟搬运电缆,各连按编制序列,班长在前,副班长殿后,并在电缆前端用卷扬机牵引。

一番部署后,电缆再次启动,随着地沟内有规律的号子声,电缆盘匀速转动起来,一根,二根,三根……当最后一根电缆敷设到位后,整个部队欢呼起来……(周加成《鏖战中的记忆》)

(二)

一开工,我和电工组的其他几个战友被分到屏蔽组。

由于屏蔽是新的专业,开始干时,非常吃力。整个工程屏蔽中,我组承装的最为复杂——“拱高”。我们要了两个9米高的活动脚手架连在一起,在打电锤焊龙骨时,粉尘,铁屑,焊渣挡都挡不住,直往头上脖子上钻。上铁皮时,要两个人站在架子中间,两个人在下面用力拉麻绳带动铁皮上传,七八个人站在高架上既要用头顶,又要扶铁皮,还要弹线,打弹调固铁皮。上架犹如酷刑,架子摇晃如波涌浪卷,七窍被浊气粉尘堵塞,足下如走高跷,两手如托危卵,头上如负重石,汗水像雨一样往下流,心常常吊在嗓子眼。滋味比下地狱还难受。9米长,1.2米宽,1毫米厚的铁皮,是我们一块块从洞外抬来的,然后再一块块在15米的高空用头顶着,每2.5公分一个铆钉把它钉到洞顶,一个加班下来,仅铆钉就需一千多斤。头顶铁皮,要等铆钉全部钉好才能撤离,奇长的时间,不仅负重如山,且时时要保持精神集中,因多在加班状态,极度缺少睡眠,稍有不慎,就会造成高空坠落,因此,闭眼就会睡着,睡着就不可能醒来,客观上形同自杀。而下边人流如织,从高空坠物,即使一截钢筋,也能刺穿安全帽,若是人和器物坠下,又势同杀人,惨状会更甚。因此只能硬撑,只能如历炼狱。为了赶进度,我们每天都如在炼狱里走一遍。整个工程下来,我们消耗角钢400余根,膨胀螺栓2000余个,铆钉40000余个,镀锌铁皮800多平方米,铜网10多卷,开预留孔100余个,每人平均消瘦五斤。

交工时,看着我们干出的精品工程,我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和感慨。以前,我从未见过和用过电动拉铆枪、手动拉铆枪、石材切割机、磨光机、电动剪、剪板机、折板机、压边机等,现在我居然都能熟练操作了!(刘飞龙《我不后悔》)

(三)

正像一位首长讲的:这次你们的阵地安装工程,即大规模的介质整修,在我们工程部队的安装史上是第一次。

面对“第一次”,我们所有参加整修工程的人员都做好了充分准备。当了工程兵后,安装工程干了许多个,每次工程前,首长们都会例行动员,嘱告施工人员做好充分准备。对“充分准备”的理解,无非是精神上做好吃苦准备,思想上高度重视,行动上令行禁止,物质上做好保障等等,这些内容,属于自己部分的会牢记,不属自己的,譬如物质云云,当然也会乐于享受它的成果。而这次的所谓“充分准备”,却与以往不同。最核心的不同点是:要面对死亡。

这次整修的对象是剧毒的燃烧剂,它的闪点是汽油的十分之一。一根大头针从一米处落在地上所引起的火花就能引爆整个库房,人的皮肤接触到它便会中毒死亡。更难对付的还是氧化剂——红烟硝酸,它不仅会烧伤人体,其中的四氧化二氮浓度达到10ppmm将引起肺水肿,30分钟内便会致人死亡。可以说,死神就在身边,随时准备着与你握手……

施工开始了,我穿着厚厚的防护衣,戴着笨重的面罩,就像漫步在月球上的宇航员。每工作一小时,工作鞋里的汗水就流满了一半,汗水不会恒温,它会随着工作的难度涨潮或者退潮,温暖或者冷却……每天下班,我们的手脚就会脱皮。但我们没有退却。我们知道死神就在面前,但我妈说过,要是碰见鬼别惹他就是了。我想对死神也是一样吧,你干你的,他看他的,他伸出手,你不握手就是了。

就这样,我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虽说和死神同处一室,到底还是我妈说得对,我没惹他,他也没惹我。

(四)

“施工就是打仗,工地就是战场。”营长带我们到施工现场时,反复说着这句台词。这次我们的任务是安装四台32吨行吊。当勘察完现场后,再琢磨营长说的“台词”,那就是说,我们必须完成这个“战斗任务”。

由于土建没有按要求预埋吊钩,狭小的空间里吊车又施展不开,每台行吊的自重至少20吨,即使分体安装,一个梁就12吨重。怎么办?如何把四台近百吨的庞然大物弄到十多米高的轨道上?整体式吊装已不可能。如果采用牛腿面上安装架子,一是空间不够,二是行吊两个梁对接没法移动,三是偌大的架子怎么搭?请来厂方技术专家,看看现场,似也无能为力。最可行的方案是把行吊化整为零,全部拆开,然后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组装,组装一台行吊至少二十多天,四台行吊要三个月时间。把这个方案一说,营长瞪眼道:开什么玩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

没有退路了。想想这是战场,不能遇到火力点就退却吧,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为了准确了解情况,我曾多次爬到13米高的脚手架上观察测量,查阅了《材料力学》《混凝土结构力学》《重型设备吊装工艺与计算》等书籍资料,经过多次力学验算,我最后提出“拱顶钻眼穿钢丝绳制作吊点”的施工方案。方案只是一种理性推论,现实是否可行?土建是否严格按标准施工?拱顶会不会拉塌?若出现意外,后果将是机毁人亡,一台行吊价值一百四十多万,这样重大的责任由谁来承担?越想越犯踌躇。士官王登海劝我:算了孙工,风险太大了!把矛盾推回土建,让其提供一个安全可靠的吊钩不就行了吗?

哪能仗打了一半,中途再退回去呢?想想这不是咱工程兵的作风,就只能再继续冲锋。经过进一步考查论证,改进优化吊装方案,我向指挥部立了军令状,保证按时完成安装任务!

吊装那天晚上,我一步不敢离开现场,精细检查着每一个细小的环节,从拱顶钢丝绳的变形情况,到行吊的异常响动,都会让我心跳加速。

开始试吊了,全场人员都看着我。我果断地一挥手:吊!一米,二米……五米……十米……终于成功了!(孙向轩《挑战》)

(五)

曾祥兵说,他做梦也没想到,工程部队里还有一种专业叫“刷白”。当他第一次拿着滚筒干活的时候,想哭。但他一想,泪水掉进白汤里,都是个白,图啥哩,就把泪憋回去了。阵地上也刷白,曾祥兵真没想过。看过美国影片《战马》,人家英国人修的战壕多么地道、讲究,但再讲究,也没有这样,还刷白,装修,弄得像个宫殿似的。布置任务时,连长说,屏蔽组每天上30张铁皮,打15000个铆钉的速度上铁皮,你们刷白组也不能落后,这个拱形大库,有多少平方米?三千?还是四千?三天拿下来怎么样?连长是个新来的,原先在机关里当参谋,对施工的事不太懂。但命令就是命令。于是我们分三个组,交叉作业。从早上七点开始,干到晚上十二点。干了一段时间,看进度不行了,晚上又延长时间,最后干脆住在阵地上,干着干着,实在干不动了,就开始睡觉,睡一阵,醒了再接着干。饭也在阵地上吃,最后连坐着吃也取消了,站着吃。因为喝粥时你会把勺子伸到涂料里,坐着吃你会睡着,不小心栽到料桶里。

但这都没什么。

曾祥兵说:“最惨的是,就这样晚上还要加班,熬了个通宵,白天又接着干活。加一个班后,又有领导来检查,你晚上又再接着加班,还要再干通宵,等于说能让你3天3夜不合眼。走路都直打晃。”

但曾祥兵却因此认识了白色,并且喜欢上了刷白。他说许多认识都是从白色里诞生的。比如有句话叫计白当黑,他说当你一连几个月在加班和高强度施工状态下,你眼里的白色就是灰色和黑色的。人的视觉如果一直被一种颜色占领,就会出现视觉幻想,你会觉得白色里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色彩斑斓,美不胜收。就会觉得白色是个自给自足的色彩。白色还让人向素朴、简单和简约方面复归,生活里提倡极简主义,减少自己的欲望,减少自己的能源支配,走向环保等,另外,白色还代表光明和希望……

曾祥兵已经有点哲学头脑了,但还有一点他没说,众多战士实际上已成长为一张白纸,等待着被书写。

故事五想太阳

从凌晨披着星星进洞,到夜半踏着月光回营,吃饭在工地,午休在工地,轻伤不下火线,有病在脚手架上输液,成年累月见不着太阳,官兵们成了卡夫卡笔下的“洞穴人”。由于长时间见不着太阳,加上洞里空气凝滞,地上潮湿,许多战士烂裆,皮癣,关节炎,掉头发等等,于是,想太阳成了工程战士的普遍心结。

叶文云和另一个战士在争得“预埋”名额时,最大的欲望是睡觉,另一个隐秘的动机就是想太阳,因为这是给地方某医院施工,可以有一天的机动时间休息,第二天还可以在太阳底下干活儿,把自己的每个零件都晒一晒。干活时,正是大热天儿,毒日头,但叶文云两个人却喜欢得不行,在太阳地里撒着欢儿,边干活边唱:太阳一出照四方,毛主席的话儿记心上……弄得周围的人以为两个当兵的神经出了问题。工地负责人悄悄找到连长,说别出什么事吧?连长两人躲在暗处看了一会儿,说不能吧?那是缺太阳闹的,补补太阳就好了。工地负责人诧异了:你的兵是太阳能呀?靠太阳充电?连长又看了一会儿,觉得另一个兵的动作有点变形,突然想到,兵们在身体和精神受到极限压力下,其行为和能力会产生失控和变形。记得一个叫孙玉亮的兵,因训练、施工和精神苦闷的压力,每到夜半,就会爬到住地后面三十多米的铁塔上唱歌,而且是美声唱法,唱的是难度颇高的《我爱你中国》,每当几个人要把他抬下,他必须唱完“我要把最美的青春献给你,我的母亲我的祖国……”才能下来。一连几晚,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孙玉亮总上演着固定的节目。后来,找人将其进行心理疏导和调换环境之后,他的夜半歌声才不再出现。想到这里,连长往前走了几步,冲着两个凌乱的影子喊了一嗓子:叶文云,有什么问题吗?叶文云放下手中的活儿,向连长摆摆手说,放心吧连长,我们是放松呢!连长点点头,又回到暗处去。

叶文云感激着连长的问候,活儿就更快了。他对身边的战士说,这就叫天公作美吧,第一次晒太阳,人家就这么慷慨,还真热!瞧,我后背好像烤焦了。就回头看自己的后背,一扭头,就看见身边的战士正在转圈,是那种幅度很大的类似独舞的旋转,他的脚下是竖着的像箭镞一样的钢筋,战士就向那些钢筋倒了下去……

叶文云一把抱住晕倒的战士,自己也就势坐在了地上,他也有些晕了。他用手遮住明晃晃的太阳,觉得它太刺眼了。他们这些洞穴人,已经不适应阳光下的生活。就在这一瞬间,他有些怀念洞穴了。

汪选平在当团政委时,碰到一个战士说他想太阳。当时部队正打攻坚战,几个月不见日光,战士想太阳想疯了。那个战士说:“政委,啥时候工程竣工了,我一定要躺在太阳底下晒上三天。”一句话让汪选平泪流满面。夜里躺在床上,回想战士的话,汪选平难以成眠。能否用一种形式把战士的渴望和情怀表现出来呢?

对着床头悬挂的灯泡光亮,创作的冲动让他脱口而出:“画一个太阳挂在床头/有空就把它瞅上一瞅/工作在洞库分不出白昼/不知太阳是在东头还是在西头……”吟了几句,觉得还有点味道,但因太忙,就把半成品转交给三营六连指导员张宁和政治处干事冯玉毓,让他们续写下去。一周后,两人完成了诗稿:

安装兵的太阳

画一个太阳挂在床头,

有空就把它瞅上一瞅。

工作在洞库分不出白昼,

不知道太阳是在东头还是在西头。

打花伞的姑娘爱遮着那太阳走!

想见太阳是安装兵的渴求。

等到任务完成凯旋归,

躺在太阳下狠狠地晒它三天;

潮湿的洞口中衣服被湿透,

画一个太阳给心情点自由。

甘于寂寞相守的战友,

不会为生活的一丝缺憾忧愁。

哦,安装兵的空间虽然少有蓝天!

安装兵的胸怀能让导弹遨游。

莫说见不到太阳,

太阳就珍藏在安装兵的心里头!

很快,这首诗就变成了一支歌,像风一样传遍了二炮部队。

故事六想爹娘

那时候,遇到工程会战的节点,在坑道里过春节是经常的事儿。那时候,电话还不普及。大年三十晚上,为了体现“年味”,坑道洞口值班室会设一部电话,让官兵们排队每人给家里打三分钟祝福电话。这似乎是一项福利,比如诸如中秋节、八一节等也是如此,在电话里有一刻短暂的通话,对战士们来说是一次亲情拥抱的机会。

那时候,战士小刘每次打电话都会让小龙排到自己前边,因为小龙从不拖延,也不会哭哭啼啼,带坏自己的情绪。小龙非但不拖延,似乎从没给家里人说过什么话。他放下电话时,总是嘟囔着:他们又去姐姐家了!

这一次,又轮到小龙打电话了。他照例又拨通那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号码小刘是熟悉的。准确地说,是熟悉这个号码的区号。他和小龙是一个城市的,只是不在一个区。那个电话的区号告诉小刘,它无异就是这个城市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电话那端响起清脆的“零零”声,在预期的时间里,电话依然没人接,小龙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就在他要放下电话转身要走的时候,电话那端响起一个水灵灵的女声:“喂,喂……”小龙惊愕地把电话贴到耳朵上,切断了水流的声音。他有些惊慌地说:爸爸妈妈过年好!小龙给您拜年了!说完转身就走,似乎并不等待父母的回应。

小刘看着小龙的背影,觉得好生奇怪。但他没有时间多想,就拨通了电话。半年前,他探家时交了一个女朋友,前些天,女朋友来信说大年三十等他的电话。电话通了,那端响起一个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女声:是你吗?刚才怎么回事?话说了一半就撂了?什么爸爸妈妈过年好,小龙给您拜年了,谁是小龙……

三分钟电话结束了,小刘也彻底懵了,谁是小龙?

这是北方一个寒冷的夜晚,小刘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却叫它“春晚”。从工地下来,要走二十分钟的山路,大山此时已经融入暗夜,成为最黑的部分。小刘举起手电刺向天空,只见零星的雪霁,像眼泪一样,星星点点飘洒下来。

回到宿舍,小龙已经躺进被窝。年夜了,指挥部开恩,给官兵一个温暖的夜晚,可以不干活了。于是多数战士选择在睡梦中迎接春天。此时的小龙仍在被窝里做他的“功课”,看样子已经要和春晚的高潮同步,随着远处收音机里的“五、四、三、二、一……”的声音,又一个春天来临了,小龙晃动的幅度因为哽咽而达到高点。他哭出声来了。

小龙是谁?

小龙是个怪人。只要一有亲密接触床板的机会,他就躲在被窝里听一盘神秘的磁带。这个不知何方歌星的磁带吸走了他的魂。有好几次,大家还看到他在被窝里抹眼泪。他的怪异引起战友的好奇,小刘就曾经向小龙借这盘磁带听,小龙红着脸,说什么也不给他。这个班,只有他和小龙是老乡,老乡逗老乡,总往心事上撞,他撇着家乡小调唱给小龙:

口渴莫把咸汤尝,

睡目不着莫捶床;

越食咸汤口越渴,

越想心肝夜越长。

唱归唱,听归听,该不给,还是不给。

有一次,小刘瞅小龙去山下出公差的机会,从他的枕头里翻出了那盘磁带,放到了录音机里,全班人过节似地围住小刘,等待着享受一场意外的美妙轰鸣。但是,磁带一直无声地响着,响着,犹如风掠过原野。大家无趣地走开了,留下小刘纳闷了许久:怪小龙,他听空磁带干什么?

小龙是谁?小刘的脑袋里响彻着女朋友的话。

小龙还在饮泣,小刘走过去。战友们已经酣睡,没有人注意春天到来的夜晚,有人哭得这样伤感。

小刘想劝小龙,但想想没有劝。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封写着号码的信,递给小龙:你是不是一直打这个电话?我女朋友说,这是火车站右侧五十米路边电话亭的号码,她的家就在马路对面,你小子也住这吗?你见过我女朋友没有?你说话呀……

浓浓的乡情包围着小刘和小龙。小龙从被窝里爬起来,手里拿着被泪洇湿的录音机。两个人已无半点睡意,便从宿舍里走出来,去看山下村子被爆竹烟花弄红的夜空。

小龙说,他父母都是聋哑人,父亲是车站的搬运工,母亲在车站扫垃圾。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家里条件虽然不好,但他们从来没苦过孩子,把他捧在手心里,呵着热气当宝养着。等他上学了,长大了,知道父母不易了,自己也参军了。在要远离父母的那一晚,想想父母的养育之恩,想想父母的无言之爱,他彻夜难眠,便录下了他们的呼吸声,呼噜声。到了部队,即使再苦再累,只要听听父母的声音,感觉父母就像在自己身边一样……父母不会说话,家里不可能装电话,但他想听听离父母最近的声音,家乡的声音,哪怕是电话铃声,他也能听出故乡的口音,所以他也和大家一样,去拨一个并不存在的家庭电话……

小龙说着说着又把录音机打开了。

这一回,小刘听到了小龙父母的声音。它比雪花飘落的声音还轻盈,比江水涌流的声音还坚韧,这是天地旋转的声音,春天走来的声音……

小刘和小龙流着泪向遥远的家乡呼喊:想——爹——娘——

故事七我的除夕

2008年2月6日,受二炮总部命令,按照上级指示,我们千里转进,驰援郴州。

刚刚卸下行囊,没来得及休整,就接到上级命令,开赴城郊二里庄进行电力抢修作业。任务目标:在17:30前抢修成功,确保18:00顺利通电。

我们到达抢修现场时,冰,还没有完全消融,挂在树枝上寒气逼人;雪,还没有融化,从山脚到山头,像是铺了一张白床单。有风,吹到脸上,刀割般。道路裹着冰雪,滑溜且泥泞。

附近的老百姓,见我们是抢修线路的,个个面带喜色问道:停电20多天了,今晚能通电吗?

没有动员,没有要求,搬工具,支吊车,架电缆……大家配合默契,丝毫不乱。架好电缆,时间已到9:32。

电缆粗且长,3×240的高压铠装电缆,足足410米,电缆盘高达到5.2米。

虽然我们都是放电缆的能手,但是今天也有些发憷。一是从来没有放过这种型号,二是人手实在太少。

怎么办?

战友们、电力工人,还有老乡们,都把目光投到了我这里。“干吧”,我扛起电缆就往前走,营长熊钊跟上来了,连长刘青阳也跟上来了,战友们一个接着一个,一个跟着一个,扛起沉沉的、长长的、粗粗的电缆,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满地泥泞,很是吃力,但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大家只有一个信念: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要到了!

电缆刚刚放完一半,时间就到了13:00,高强度的劳动,同志们都饿了,累了,肚子也奏响了进行曲。

这时,电力公司送来了盒饭,一荤一素,很可口,就是辣。特别是我这个北方人,更是受不了,吃完了,嘴巴都快张不开了。

放下碗筷,马上投入抢修。

只有一个信念,湖南省委、省政府曾承诺“让老百姓除夕夜看上春晚”,决不能让这个承诺落空!

15:38,电缆顺利施放完毕。

接下来做终端头,电力人员开始上杆、架线、连接……

16:42,顺利完成第一天的抢修任务。

18:00,传来喜讯:郴州第一条主线抢通,已经有75%以上的居民区成功供电。

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心想,这一盏盏灯光是我们亲手为人民点亮的。

这个除夕,真是叫人难以忘怀。

故事八可乐男孩与我儿子

石仕意,一级军士长。全基地类似军阶的军士长只有三个人。石仕意的工资比旅长稍低,比团长高。采访中,他谈起汶川地震时,他和战友们救起“可乐男孩”的事,由此又扯起自己的儿子——

2008年抗震救灾时,有个知名度很高的“可乐男孩”杨彬彬,就是我救的。男孩双腿截肢,还专门来部队看过我。地震发生时,学生们都往楼下跑,身为学校篮球队队员的杨彬彬本来可以冲下来,但一个女生挡在了他前面,这时,楼板一下子坍塌下来,把他们封在了里面。女学生的头被楼板击中,当即死亡。而杨彬彬被二炮工程部队发现时,已是第三天的下午了。等把挡在他前边的女孩尸体安置好,黄昏已经降临,余震中,整个楼体不断向外倾斜,墙体的裂缝越来越大,随时都会訇然倒塌。负责安全警戒的指挥员急忙下令抢救人员迅速撤离。这时,总队政委高海华大声喊:三级以上士官、结了婚有了孩子的都站出来,其余的人统统撤到安全地带,原地待命!

就在这时,儿子的模样一下子浮现出来。我的血就往头上涌。我个子大,分量重,头发在核沾染阵地干活时掉光了,长得比首长们还老相,我在前边一站,领导们心里有底儿。我爬到楼里,把手伸进断裂的水泥板里,想把孩子拖出来,但几次都没成功。孩子的双腿被水泥板死死地压住了,在仅有的30厘米宽的空隙里,液压钳和其他机械都无法施展。这时,余震又上来了,那种浪涌的大震感逼得大家不得不往后撤退。

高政委说,有儿子的请站出来。像这种只有在电影小说里才出现的台词,今天竟然成了最可资凭借的选择理由。儿子!多么重要的儿子!我突然意识到倘若在余震中牺牲,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儿子!从他出生到如今,每年在家与他独处的时间超不过十天,如今,他一眨眼就十二岁了,这些年他怎么长大的?在地震这种人类巨大灾难的背景里,生命和死亡的意义一下子被我看得清清爽爽。

余震还没有结束,我就又跑回楼里。杨彬彬用微弱的声音说,叔叔,你就使劲拉吧,我不怕疼,拉断腿也没关系,我能忍……我听后泪水止不住流下来。我说,放心吧孩子,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你救出来!

在所有机械设备都受到限制的情况下,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把绳子拴住杨彬彬往外拉。因为夜已经来了,而杨彬彬已经没有明天,楼房会在余震中倒塌,三天三夜的摧残,他已经气息奄奄。在场的老师也同意拉的方案。高政委说:只能这样了,拉!

我爬进缝隙,用绳子系住孩子的腰。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对孩子说,咬紧牙,坚持一下就出来了,出来叔叔给你买可乐喝!

第一次把挡着的墙拉倒了。

第二次没有拉动。

第三次猛一拉,把杨彬彬整个人从水泥板下拖出来了……

从汶川回来后,妻子说我变了,护犊子了。有一次,孩子考试没考好,她让我打儿子,你想我能打儿子吗?我和他培养感情还来不及呢!我把眼一瞪说:你敢!

作者手记

新时期以来,国内每有重大自然灾害,诸如“98”抗洪,“08”南方冰灾和“5.12”汶川地震灾害等等,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并在救灾过程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就是二炮这支工程部队。他们在完成阵地工程建设和战时工程保障的前提下,是唯一把“非战争军事行动”写进自己使命的部队。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代表着和平时期军人的形象、能力和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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