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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窝 第六章

时间:2024-11-07 11:08:34

谢闯和林佳妮两人在山里待了一夜,决定去广东打工。

火车站门口,有人在卖包子,包子刚出笼,热气腾腾。谢闯摸出身上仅有的两毛钱买了四个包子。他递给林佳妮,发现上面沾了黑乎乎的指印,林佳妮倒也不介意,轻轻撕掉那两个指印,咬了起来。谢闯则是狼吞虎咽,他从来没觉得包子这么好吃过。

火车站的蓝房子,从远处看神采奕奕,到了近处,却脏兮兮的,墙上贴着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广告。候车室小得不能再小,光线昏暗,一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窗口上写着“售票处”三个字。谢闯跑上前,看到一个穿制服的女售票员,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织着毛衣。谢闯亲热地喊了声阿姨。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很不耐烦地说:“去哪里?”谢闯说:“市里。”她说:“一块四毛。”谢闯说:“要两张。”这时,林佳妮悄悄塞了五元钱在他手心。票出来了,连带着一大堆硬币。谢闯拿着票看了又看,兴奋不已,一切比他想象的顺利。林佳妮问道:“几点的车?”谢闯这才想起刚才没问时间,他又去问售票员,售票员皱着眉头说:“票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己不会看吗?”谢闯一看,心就凉了半截,火车到站的时间是晚上六点,这意味着他们还要等差不多五个小时。

谢闯小心翼翼地把火车票放进口袋,开始打量起车站的内部。除了他俩,一个候车的乘客都没有,一扇红漆的门紧闭着,从门缝里可以看到铁轨,生了锈的铁轨,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林佳妮挽着谢闯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胸口,两个人就这样睡着了。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谢闯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六点一刻了,他以为误了火车,赶忙跑去问售票员:“阿姨,火车是不是开走了?”售票员不冷不热地说:“晚点。”谢闯只觉得心口一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急切地问:“怎么会晚点呢?”售票员说:“你是不是第一次坐火车,哪有不晚点的火车?”谢闯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到呢?”售票员很不耐烦:“又不是我开的车,我哪里知道?”

谢闯回到林佳妮身边,她立刻像藤一样缠住他说:“我饿了。”谢闯说:“我给你买包子去。”林佳妮点了点头。谢闯站起来,硬币在裤兜里叮当作响。出门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下时间,六点十九分。

刚走到门口,他突然掉头往回跑,边跑边喊:“佳妮,快,快跑。”一切已经太晚了,谢老三和林佳妮的父母,像从天而降。拳头比他想象的快多了,像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在他的鼻子上,他觉得鼻子被打歪了,身子晃了晃,差一点倒下。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谢老三,一记重拳之后,谢老三又开始抽他的耳光。谢闯没有抵抗,只是不停地往后退。林镇长一脸冷漠地看着谢老三的拙劣表演。谢闯被逼到了墙角,再也无路可退,他索性蹲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林镇长对谢老三的表现很不满意,他跑上前,对着谢闯的肚子猛踢了一脚。谢闯疼得受不了,躺在地上,哇哇直叫。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谢闯的叫声,让林镇长变得更加兴奋,他开始猛踢谢闯的头,边踢边骂:“你这条小公狗,我让你跑。我让你跑……”谢老三不忍心再看,转过老泪纵横的脸。谢闯缩成一团,用自己的双臂保护头部。林镇长踢不到头,很是气恼,四处寻找兵器。他看到旁边有张木凳子,就冲过去,一把举起来,准备往谢闯身上砸。这时,林佳妮跑上前,趴在谢闯身上。林镇长吼道:“你给我滚开。”林佳妮却抱得更紧了,她哭个不停。木凳在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林镇长狠狠地往水泥地上一砸。凳子散架了,变成了一地的肋骨。

走出火车站,谢闯感觉灯光格外刺眼,他的右眼很肿,眯成一条缝,左眼完全睁不开了,血把眼皮粘住了,口袋里的硬币散了一地,在外面等候多时的孩子们冲进来,哄抢一空。不一会儿,他听到呜呜呜的声音,整个小镇震颤起来,晚点的火车终于像孕妇一样慢吞吞地进站了。

一台拖拉机把他们拉回了云窝镇,林佳妮坐在最里面,谢闯坐在最外面,中间隔着林镇长、刘医生和谢老三,两人虽然间隔不到两米,但谢闯觉得,他们之间却隔着天涯海角。

寂静的夜色中,只听到拖拉机发出突突突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低着头,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葬礼。林镇长一直在抽烟,烟头明明灭灭。谢闯被打得鼻青脸肿,嘴巴成了红墨水瓶,骨头像是散了架,只要一咳嗽,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父亲打他的时候,架势很大,但并没真正用力,林镇长则是往死里打的。对于谢闯来说,疼痛还是可以忍受的,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刘医生的目光,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但是,看他的时候,却变成了锥子。他低下头,但感觉身子被锥出了一个个洞来。

不知道开了多久,他们到了云窝的地界。拖拉机停了。谢老三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像蛤蟆一样从车上跳下来,谢闯却一动也没动。谢老三骂道:“混账东西,还不给老子滚下来!”谢闯看了一眼林佳妮,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这一刻,仿佛是生与死的永别。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谢老三一把将他拉了下来。

拖拉机又重新开了起来,突突突的声音,在宁静的夜色中显得特别突兀,特别刺耳。谢老三和谢闯在黑暗中走着,世界一片寂静,他们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像陌生人一样,一句话都没说。

林镇长好面子,不想和谢家父子同时出现在云窝镇上,但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云窝镇的居民都在等着他凯旋。拖拉机刚进云窝镇,那些原本紧闭的窗户,突然全打开了,刺眼的灯光照着林佳妮,她的头越埋越低,最后趴到了膝盖上。拖拉机停下来,场院上已经围了一群人,他们像蝗虫一样飞过来。林镇长则像做了贼似的,一声不吭,溜进了屋子。

一个多小时之后,谢闯也回到了云窝镇。有一些人走上来跟谢老三打招呼,他们以前总爱取笑谢老三,因为谢老三太老实,就是别人骂他祖宗十八代,他也不回嘴。让谢老三没想到的是,这些人说话的口气竟然比以前客气了许多,好像谢闯真的已经成了林镇长的女婿。有人说:“谢老三,你好福气哟,马上要有孙子了哦。”有人说:“林镇长如果不同意,请狠狠地敲他一笔,你千万不要手软。”有人说:“你跟林镇长当了亲家,以后可要照应我们啊!”

终于到了家门口,谢老三先进了屋,他像捉到了犯人的捕快一样,怪声怪气地对谢闯的母亲说:“你的宝贝儿子回来了。”

谢闯站在门口,不敢进屋。母亲说:“如果你不进来,以后永远不要进这个门。”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威严。谢闯硬着头皮进了门。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母亲心头一痛,眼眶就热了,但她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呵斥道:“跪下。”谢闯身子一颤,跪了下来。父亲点了支烟说:“说说你干的好事吧。”谢闯很倔强,他说:“没什么好说的。”父亲猛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你知道镇上的人说得有多难听吗?”谢闯说:“管别人说什么,反正我又没做坏事。”父亲气坏了,他猛抽了几口烟说:“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就把人家拐跑了,你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吗?”谢闯沉默不语。刚才一直不说话的母亲,见父亲问不出名堂,直截了当地说:“别的我不多问了,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和那个姑娘发生了关系?”谢闯反问道:“什么叫发生关系?”父亲显得很为难,他想了好久,才找到合适的词。他说:“是不是真的把她睡了?”谢闯的脸热得发烫,他觉得,他和林佳妮之间的关系是神圣而纯洁的,这话从父亲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庸俗而低级,他说:“睡了又怎么样,没睡又怎么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你们没有一点关系。”说完,跑进了房间,蒙上了被子,痛哭起来。他的父母彻夜未眠,他们不停地叹着气,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那天晚上,林家也在进行一场审讯。大门关上的一瞬间,林佳妮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觉得那是监狱的大门。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像一个试图越狱的逃犯,回到自己狭小的牢房。刘医生跟了上去,林镇长也想上去,刘医生朝他摆了摆手,她知道他脾气急躁,会吓坏女儿。林佳妮躺在床上,听到母亲的脚步声后,赶紧侧过身子,假装睡觉。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床单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刘医生在她旁边坐下来,细声细气地问:“佳妮,你饿不饿?”林佳妮没有说话。刘医生也不生气,像姐妹之间谈心一样掏心掏肺地说:“你跟我说说,那个姓谢的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你?”林佳妮还是不理她。刘医生叹了一口气说:“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流落到这个鬼地方来的,你一定要回上海去。你知道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上海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天堂啊。我有个女同学,下放到了黑龙江,她为了回上海,故意趴在铁轨上,让火车轧断了一条腿。你姐姐不在了,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是我们唯一的依靠,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替我们想想才对。”她说了一大堆话,但是林佳妮仍然没有一丁点反应。刘医生觉得这个方法行不通,又换了一个方法。她说:“你现在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还不懂。我们做女人的,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清白比生命还重要,要把清清白白的身子留给你丈夫,否则,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如果你真喜欢这个穷小子,也不是不可以,现在你最主要的任务是读书,等到你们读完书,出来工作了,我们自然就不会管了。”这一席话,还真起了反应,林佳妮缓缓地转过身来,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说:“可是,我有了他的孩子。”刘医生一阵晕眩,感觉房子摇晃起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忙说:“你……你说什么?”林佳妮低着头说:“我有了他的孩子。”刘医生愣了半晌,像疯子一样绝望地尖叫起来:“老林,快上来……”

林镇长以为女儿想不开,要跳楼自杀,赶忙跑上楼去。刘医生瘫在床头,头无力地靠在床上,目光空洞。不幸的消息,像子弹一样穿过了林镇长的胸膛。他冲上去,想抽女儿的耳光,可是怎么也下不了手,最后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好像醒过神来,他站起来,眼睛里露出刀片般的凶光,咬着牙说:“我一定要宰了这条小公狗。”他正要往楼下冲,刘医生一把抱住他:“你千万不要冲动。你这样冲出去,难道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吗?你要毁了女儿的一生吗?她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林镇长不再挣扎,他转过脸,一脸痛苦地看着女儿。突然,他对着墙上猛击了一拳,血像越狱的犯人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很快,手上像是戴了一只红手套。刘医生用一种苍老的声音说:“让佳妮休息一会儿吧。”他们下楼了,楼梯上发出无力的咚咚声。刘医生走在前面,林镇长走在后面,他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林镇长颤颤巍巍地点了支烟,咬牙切齿地说:“不能便宜了这条小公狗,我一定要报警。”刘医生说:“你告他什么?”他沉默着,吸了一大口烟。刘医生说:“报警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林镇长说:“不能便宜他,一定要让他坐牢。”刘医生说:“布告贴在街上,就等于告诉大家你女儿的丑事。对你有什么好处?”林镇长说:“难道我们就这样便宜了他?”刘医生摇了摇头说:“你觉得女儿一辈子的名誉重要,还是让他坐牢重要?”林镇长不说话了。他猛吸了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涌出了泪花。“当务之急是把孩子拿掉,”刘医生冷静地说,“这个手术在家里做,我自己来做。”木楼板的隔音效果很差,林佳妮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忙捂住自己的肚子,肚里的孩子让柔弱的她变得坚强起来。她咬了咬嘴唇,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那天晚上,林佳妮躺在床上想着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但没有想到特别好的办法。父母躺在床上说了一晚上的话,林佳妮听得心烦,把头埋在了被子里。半夜,她饿了,想到楼下找东西吃,可是,她发现门打不开了,外面锁上了。也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有了灵感——绝食。这样想着,她觉得身体里充满了能量,胃竟然变得麻木起来。

第二天早上,她听到一阵清脆的啪嗒声,锁开了,刘医生走进来,手上端着早餐,有她最喜欢吃的糖面衣和麻团,但是,她却分外厌恶,觉得母亲是送饭的狱吏。母亲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她一句都没搭理,母亲叹着气走了。食物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增添着她的饥饿感。她站起来,打开窗户,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

中午时分,母亲端着午餐进来了,看到早餐一动也没动,以为女儿胃口不好,并没有特别在意。午餐做得很丰盛,每一样都是她最喜欢吃的,她的意志有些松懈,从床上下来,甚至拿起了筷子。她跟自己说,只吃一口,但是,她知道一起了筷,就再也停不下来。她扔掉筷子,回到床上,继续和饥饿搏斗。

到了晚上,刘医生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林佳妮已经饿得不行了,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刘医生夹了一筷子菜说:“我的乖女儿,你吃点东西吧,我们只有你一个宝贝了,你可不要吓我啊。”这时,林佳妮说:“如果你们要拿掉我的孩子,我就永远……不吃东西。”刘医生没想到女儿会如此坚决,心软了一下,但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绝对不能有半点退让,她将筷子狠狠一扔说:“如果你不吃,我和你爸也不吃,大家一起饿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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