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书网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品书网 > 杂志 > 云窝 第三十四章

云窝 第三十四章

时间:2024-11-07 10:59:31

从到广东的第一天起,谢闯就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当他还是单身汉的时候,最喜欢吃过晚饭去散步,每次经过人家的厨房,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他都会停下来。那橘色的灯火,那碗碟碰撞的声响,还有那饭菜的香味,都是他所向往的。他对幸福的理解很简单,只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家,有个贤惠的妻子、一个漂亮的女儿,一家人在寒冷的冬夜里,围在一起吃热气腾腾的晚餐。

经过多年的拼搏,买房的理想终于变得现实起来。他把看房的任务交给了李碧霞。说来也怪,那段时间,两个人的争吵频率直线下降。他们的婚姻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风平浪静。每天下班,李碧霞拿出一堆楼盘的资料给他看。一个多月后,李碧霞看遍了全市所有的楼盘,从中筛选了两套,让谢闯定夺。这两套房子,一套在市中心,周边是繁华的商业区,生活很方便,但价格较贵,他们的存款不够,需要贷款。另一套在郊外,从厂里开车过去,差不多要五十分钟,但环境很好,像世外桃源一样,价钱也相对便宜,付完房款后,他们还有钱装修。谢闯选了第二套。房子定下来之后,李碧霞又开始张罗装修的事。

两个多月后,房子装修好了,虽然处处透着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但是,对于新家的喜悦,掩盖了这个小小的瑕疵。搬进新房的那天晚上,他们抑制不住地兴奋。新装修的房子,还带着刺鼻的气味,可是两人顾不了那么多,匆匆吃过盒饭,就开始打扫卫生。等全部搞完,已是第二天早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可心里乐滋滋的,因为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家……

没过几天,家里来了一个重要客人。那天下午,谢闯正在开会,讨论宿舍楼的基建工作。他正在发言,手机就响了,一看是李碧霞打来的,他就轻轻按掉了电话。可李碧霞却不罢休,不停地打过来,谢闯以为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接了电话,一接才知道岳父来了。

岳父驾到,自然要热情招待,他开完会后,马上往家里赶。李春林正跷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他穿着白衬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裤脚却挽得高高的。他一见到谢闯就说:“你这个房子,还不错,就是小了点,我住惯了大房子,感觉像是笼子里的鸟一样难受。”李碧霞说:“爸,你女婿是个清官,人家二十万现金放在他面前,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李春林说:“是吗?干吗不收?不收白不收。”谢闯说:“那个钱要是收了,你就只能在监狱里来看我了。”李春林说:“你的胆子也太小了。”

李碧霞出去买菜时候,李春林跟谢闯说明了来意,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听说你们厂有工程要做?”谢闯大吃一惊,心想,他的消息也太灵通了,肯定是李碧霞告诉他的。他说:“是,是有个小工程,准备修两幢宿舍楼。”李春林说:“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工程,你交给我做,明年这个时候,我买一套两百平方米的房子给你。”谢闯一听,忙说:“这个是要招标的,我说了不算。”李春林大笑起来:“什么招标不招标,不就是走个过场、演场戏嘛。”谢闯想着用什么理由回绝他,他想了想又说:“再说,你的工程队资质也不够啊。”李春林笑得更大声了,他说:“这太简单了,随便挂靠一家建筑公司,交点管理费就行了。”谢闯见说服不了他,干脆硬着头皮说:“这个事情,我真帮不了你。”李春林很生气,站起来说:“谢闯,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谢闯咬了咬牙说:“我真帮不了。”李春林气急败坏,连晚饭都没吃,就走了。李碧霞回来,看到父亲走了,知道是被谢闯气走的,跟他大吵了一架。

李春林并没有离开佛山,第二天早上,谢闯刚到单位,就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说:“中午找个地方吃饭,我有事找你。”又特意叮嘱道:“你一个人来,别让碧霞知道。”中午,谢闯到了约定的地方。李春林没再说工程的事,而是说:“我最近手上有点紧,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谢闯说:“多少?”李春林说:“我知道你刚装修完房子,手上也不宽裕,多少都可以,一万块不嫌多,五百块不嫌少。”谢闯觉得很奇怪。想当年,他可是云窝镇上最有钱的人,这些年虽然没接什么工程,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吧。他说:“没问题,我可以拿一万元给你。”李春林说:“我给你打个条。”谢闯压根没想让他还,摆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两人开始喝酒,酒一喝,两人就像兄弟一样亲热了,李春林说:“不瞒你说,我生了个儿子。”谢闯大吃了一惊。李春林说:“是跟我的小老婆生的,在她身上我花了不少钱。可是这几年,运气太差,好不容易接了个工程,最后也烂尾了,一分钱都没结到。”谢闯说:“你这不是自作自受吗?”李春林说:“这事,你千万不能告诉碧霞。”谢闯说:“放心,这话烂在我的肚子里了。”

搬进新家之后,李碧霞变得越来越懒。她每天早上起得很晚,起床后,也不梳洗,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中午也不做饭,在楼下叫份快餐,吃完就睡午觉,睡完之后,接着又是看电视,与此同时,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妄想症也越来越重。谢闯每天下班回家,她都像狗一样在他身上闻来闻去,分辨有没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吃晚饭的时间,则变成了录口供的时间,如果在手机里看到陌生女人的名字,她就会问,这个女人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打电话来说了什么。如果是何安琪打来的电话,她就会更加警惕。谢闯觉得吃饭变得无比痛苦。

四月一过,一年一度的南风天又来了,大雾弥漫,雾气从脸上拂过,像用潮湿的大舌头舔着你的脸。电视机潮得厉害,里面的人模模糊糊,就像一张掉在水中的画,五分钟后,才渐渐地、渐渐地清晰起来。被子摸上去凉飕飕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食物特别容易变质,一不小心,一碗饭,就长出了绿毛,变成了绿毛龟。人的心情也是潮湿的,小两口之间一不小心就会走火。

一天,李碧霞像平常一样喋喋不休,质问最近手机上为什么没有何安琪的电话,是不是故意删了?还是分手了?谢闯实在忍不住了,骂了她一句:“神经病!”她冷笑着说:“谢闯,我知道你嫌弃我了,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谢闯以为她只是随便说说,并没太在意,谁料,她突然站起来,冲到阳台上,就要往下跳。谢闯赶忙跑上前去,死死抱住她的腰,好不容易才把她拉回来。

跳楼事件之后,谢闯小心翼翼,家里总算太平了一段时间。没想到,两个月后,李碧霞又玩起了人间蒸发。

那天,谢闯下班回到家,发现家里空空荡荡,灯开着,桌子上有一封信,旁边则是一堆撕碎的纸,这些都是谢闯和林佳妮当年的通信。他藏在床底一个隐秘的角落,不知道怎么被李碧霞找了出来。李碧霞的信这样写道:“谢闯,我知道我永远取代不了她的地位,我占有的只是你的身体,不是你的心。我觉得,每天晚上,都有三个人睡在这张床上。她睡在我们中间。我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你别来找我……”信很长,看到一半,谢闯再也看不下去,脑袋嗡嗡直响。他跑下楼,到处找人。可城市那么大,他到哪里去找呢?一直找到晚上十点,还是没有结果。无奈之下,他报了警。

那晚,他彻夜未眠,不停打她的手机,而她一直关机。第二天,他找了她一整天,还是没有收获。第三天早上,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她的电话,一接,却是派出所打来的,说在一个下水道发现了一具女尸,只有身体,没有头,让他去辨认一下。他到了现场,只看了一眼,就确定死者不是李碧霞。

第三天晚上,谢闯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家,走到楼下,发现家里的灯竟然亮了,他一口气跑上楼,掏出钥匙开门。李碧霞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见到谢闯,眼皮抬了一下,问:“你今天怎么没买菜?”谢闯想发火,但控制住心中的怒火,换了拖鞋。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她竟然靠在了他的身上。谢闯小心谨慎地说:“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李碧霞一脸淡定地说:“哦,去看了个朋友。”见他还没动,她就埋怨道:“你怎么还不去做饭,我饿了。”

从此,谢闯不敢再惹李碧霞,吵架变成了李碧霞一个人的独角戏,谢闯如果一回话,战火就会升级,演变成失踪或者自杀。他被李碧霞折磨得心力交瘁,像身陷泥潭,越挣扎,越是感觉到无力与绝望。

那些日子,每天下班后,谢闯都在办公室磨磨蹭蹭,想尽量晚一点回家。没有成家之前,他对家,对那些温暖的灯光充满向往,可是,当他走到楼下,看到家里的灯光亮着,却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与厌倦。也就在那段时间,一个转机出现了,康力公司准备在西安设立销售分公司,经理从集团内部选拔。他随手报了个名,竟然通过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套在脖子上的那条绳子,终于解开了。一切都是悄悄地进行的,李碧霞一点也不知道。

谢闯悄悄订了机票,偷偷去了机场。换登记牌、拖运行李、安全检查,一切都办妥之后,他找了个地方喝了杯咖啡。他想,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感情就冷了、淡了,到时候再离婚,就不会有太多的牵绊。

候机的时候,他打了电话给何安琪,想把去西安这个消息告诉她。电话拨通后,他问:“安琪,你在哪里?”何安琪说:“我在云南。”他又问:“旅游吗?”何安琪说:“对,旅游……结婚。”谢闯愣了一下,感觉胸口发疼,他捂着胸口说:“那祝福你们,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何安琪说:“谢谢,回来请你喝喜酒啊。”

喇叭里开始播登机提示,他埋了单,准备登机,这时,手机响了,李碧霞打电话来了。他的心猛的一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李碧霞质问道:“你在哪里?”谢闯心虚地说:“我,我出差。”李碧霞说:“什么时候回来?”谢闯说:“可能一个星期,也可能半个月,要看事情进展是否顺利。”李碧霞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去医院做了检查,你要做爸爸了。”谢闯愣住了,感觉脖子上同时套上了两根绳子。李碧霞还在对着电话说个不停,可是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谢闯像个逃犯一样,流窜到了西安。佛山的春天空气湿润,整个人像泡在水里,而西安空气干燥,谢闯住在酒店里,甚至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水分正在一点点蒸发。上洗手间的时候,他照了一下镜子,被自己吓了一跳,嘴唇竟然白得像干银耳。那一夜,他心神不宁,无法入眠。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他觉得头很痛,像是被门缝夹过的核桃。他下了楼,在路边吃了一碗羊肉泡馍。九点多钟,手机响了。陈总在电话里把他臭骂了一顿,他这才知道,李碧霞刚刚带了根绳子跑到陈总办公室又哭又闹。

谢闯一刻不敢逗留,马上订机票回佛山。一下飞机,直奔陈总办公室。他曾无数次出入这间办公室,但这一次脚步格外沉重。他在门口足足停留了一分钟,心中忐忑不安,像是即将走进关着狮子的铁笼。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敲了敲门。陈总在抽烟,黑着脸,脸上的线条,显得格外僵硬。谢闯还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的表情,怯生生地坐下来,叫了声“陈总”。陈总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继续抽着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说:“你来康力公司多少年了?”谢闯想了想说:“快五年了。”陈总说:“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招你进来?”谢闯说:“是因为您信任我。”陈总摇了摇头,说:“是因为我觉得你品质好。康力公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系网非常复杂,一个人如果人品不行,稍有不慎,就会受不了利益的诱惑。”谢闯刚想说话,陈总接着说:“你让我很失望。我一直认为,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品质,其次才是能力,而在所有的品质中,诚实又是最重要的,我宁可用一个没有能力但品质好的人,也不愿意用一个品质不好但有能力的人,因为,用这样的人,等于在身边安装了一颗定时炸弹,他所带来的破坏性,是无法想象的。如果当初你告诉我,你是一个初中生,我非但不会看不起你,还会更加对你另眼相看,因为我非常欣赏你的才能。”谢闯没有申辩,站起来说:“谢谢您这些年来对我的栽培。”陈总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眼睛。

走出大楼,他又回头看了看“康力集团”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心中竟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这四年来,他曾无数次梦到这个场景,每一次都要吓出一身冷汗,现在,他终于把这个沉重的包袱扔掉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正是下班时间,路上的人行色匆匆。他像流浪汉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自己像一片轻盈的羽毛,飘浮在冷冰冰的城市里。路边有一家川菜馆,谢闯拐进去,点了盆水煮鱼,要了瓶红星二锅头。两个小时后,他从川菜馆出来,街上又多了一个醉鬼。没走多远,他就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