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三十年外语之后,我终于明白,有些英语表达就像初恋情人一样——任凭当年追得死去活来、爱得荡气回肠,充其量也只是一段回忆,在柴米油盐的俗世生活中压根儿没有出场机会。
还有一句“What'syourname?”(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所有学英语的中国人最早会说的句子之一。我也曾与它耳鬓厮磨,将之烂熟于心。直到出国后才发现,外国人根本不会这么问人姓名。要是A先生想跟我攀谈,他要么已向别人打听清楚我的情况,要么会热情友好地说:“Hi!IamA.Youare?”(我是A,您是?)至于“What'syourname”呢,如果我实在不甘心将这个刻骨铭心的句子从语言的“武器库”里删除,大概只好去当警察。审讯犯人时,这句话绝对能派上用场。
有位闺密跟我吐槽,说她跟着老师学、跟着收音机学、跟着网络学、跟着美剧学,从小学到大,怎么还是学不好英语?我说你得把自个儿打造成一台机器——既有输入端,也有输出端的机器。你不能光在输入端使劲儿,输出端也要加强才行。
这是肺腑之言。我曾和无数留学生一样,背“红宝书”,啃GRE。“为伊消得人憔悴”后却发现,输入得再多,倘若学而不用或学无所用,依然要掉进“入不敷出”的“凄凄惨惨戚戚”里。抱着学以致用的信念,我在英国读书时,便努力把自己学过的单词和句型嵌入每一个应用场景。一次,我和波兰的B同学一起吃早饭,话题不知怎么跑到了鸡蛋上。我想说我讨厌吃蛋黄,可是“蛋黄”这个词竟不识时务地从脑海里溜走了。其实我完全可以用theyellowpartoftheegg(鸡蛋黄色的那部分)表达同样的意思,可我偏不。我绞尽脑汁:Y打头的……四个字母的……一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终于,我的诚心感动了上天,“yolk”(蛋黄)回来了。“Ihateyolk。”(我讨厌蛋黄。)我坚定、果敢地吐出这个句子,如释重负。B同学一脸迷惑:“Yolk是什么?”他居然不知道这个单词!是啊,他是波兰人,不是英国人。我忘了我们是来自两个非英语国家却要用英语交流的人。我沮丧地用叉子指了指盘子里剩下的蛋黄,他恍然大悟:“Oh!Theyellowpartoftheegg。”(鸡蛋黄色的那部分。)
归国后,我与外国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英语的输出端主要用于“为人民服务”。除了翻译过几篇论文和一部小说之外,主要是为朋友们翻译简历,为朋友们的孩子翻译申请书。近几年,大家都在加速推进“国际化”进程,托我翻译名片的人多了起来。这本是小事,有时却令人头疼。因为许多名片上堆满了头衔,有的不好翻译,即使翻译出来外国人也不懂。比如“博导”,我从未见国外学者的名片上印这个头衔。可能是因为教授、副教授乃至助理教授皆可带博士,并不稀奇。可是C教授就因为我在翻译中擅自把他的“博导”头衔省去大为光火。他压住怒气,谆谆教导我:“这名片都是发给中国人的,上面的英文也是给中国人看的,中国人懂就行了。外国人?管他懂不懂哩!”
(朱权利摘自《文汇报》2017年1月13日,喻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