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可
沈亦棠到达天台时,有风擦着天际哧溜一声吹过去。他四顾了一下,终于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发现了宋芝。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只想抱紧自己,宋芝两只细细的胳膊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清冷的白光。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一眼沈亦棠。随即,不远处的铁门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宋芝的声音远远地落过来。
你不打算请我吃哈根达斯吗?
(一)
四月,天空中的云朵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宋芝一遍遍地检查手机,一遍遍地翻看微信、通话记录,连基本不用的短信都不放过,甚至开关机好几次,最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她和吕肖,真的分手了。他已经24小时没给她打过电话,发过消息。而她的手机正常,没有坏掉、没有进水、没有欠费……没有任何让她相信这是一场梦的理由。
可她说服不了自己。前一天,他还在食堂里宠溺地看着她,仅仅过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他说宋芝,我们分手吧。
彼时,宿舍里的女生正在各种欧巴大战。宋芝喊,谁也别跟我抢二硕!众人嘁她,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家吕肖长得像李钟硕么。是的,她们家吕肖。
算你们识相!那个时候,在宋芝的世界里,她和吕肖之间最多就是闹闹小脾气,连拌嘴都是甜蜜的依赖。
结果,微信上吕肖说:“宋芝,我们分手吧。”她愣了两秒钟,仿佛有种你刚出对三,对方就给你来个王炸,炸得你直接开始怀疑人生的即视感。
不不不!他一定是和人打赌!上次就有人赌他不敢去摸美术系系草的屁股,后来一个月的早餐都有了着落。宋芝已经做好了如果赌一个月午饭的话,可以考虑饶他不死的准备。可等她咣咣砸开男生宿舍门时,有男生从被窝里探出头,“吕肖?他不在,一晚上都没回来!”
失魂落魄地下楼。很久以前,她和吕肖并排躺在草地上,天空铺着羊毛卷般的云朵,她拿小草撮他,“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你会怎么办?”
他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睛,想都没想,“先杀了那个男的,再从楼上跳下去!”
你看,他连分手的理由都想好了。那只有一个,是她负了他。而现在呢?
宋芝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幻觉!现在赶紧回去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一切就会尘归尘土归土,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吕肖还会站在宿舍楼下,怀抱着她的课表,然后看那么多女生从他身边走来走去,各种陌陌、摇一摇、查找附近的人……
而她,直接扑到他怀里,从里面掏出两颗熟鸡蛋,说走!姐给你介绍新的男朋友去!
在女生们错愕的眼神,吕肖强忍着咬死她的冲动中,她觉得世界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美好而真实。她一点都不喜欢现在这种整个世界都浮起来的感觉,这让她觉得糟透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推开了宿舍门。大家还在欧巴大战中,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你看多可笑,就算你痛得透骨穿心,这个世界也不会因为你而停留一分一秒。只有手机上那几十个未接来电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定是吕肖那混蛋,知道玩笑开大了,跑来磕头谢罪!宋芝暗下决心这次绝不轻饶他,可后一秒,脸上劫后余生的表情僵在那里。
所有的未接来电,都只有一个名字。沈亦棠。
(二)
睁开眼睛,又闭上……在重复了不下十次这个动作后,看着晨曦一点点染进来,宋芝不得不承认新的一天开始了。
宿舍里的人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选修课到底是上那个长得像吴孟达的教授的《哈利·波特与遗传学》,还是有着吸血鬼日记男主面孔主讲的《分子生物学》。宋芝突然神经质地大喊:“吵死了吵死了!你们能不能闭嘴?”
众人惊诧。
她光着脚从床上跑下来,冲到门口,拉开门,“吕”字已冲出口,后又生生截在那儿。
走廊里不知道得罪哪个女生的男生,在门口喊:“姑奶奶求你开门吧!”
一次她和吕肖吵架,他摔门就走,她在后面说你走就别回来!吕肖也有些火大,说谁回来谁是孙子!结果,一会儿手里提着她最爱的榴莲酥,在门外喊:奶奶你开门!
可不是他。
于是,她像一个被偷走幼崽的母狼,发疯般翻遍学校的每一寸土地。宿舍、教学楼、食堂、图书馆……连男生澡堂都差人进去看了。得到的都只有一个答案——没见到吕肖这个人。
你说哪怕你飞天了,至少留个话啊!就算不留话,那英语四级你总得考吧!
宋芝一大早就蹲守在考场,从天蒙蒙亮,一直到目送最后一个考生离场,蹲到她腿脚发麻也没见到吕肖半个影子。
考场没错,时间没错,唯一错的是宋芝那颗非黑即白的心。
她拖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一瘸一拐往回走,结果在回去的路上,在绵延的山色里,见到了吕肖——
那个在过去几天里,她发疯般揪住每一个路过的人,问他们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的吕肖。
前一天,她还跑去男生宿舍。
舍管大妈一脸的不高兴,“你上次说是他舅姥爷去世了,上上次是表姑,请问这次他们家又谁没了,他妈找不到他需要你来报个信!”
宋芝红着眼,雾气渐渐蒙上来,喊:这次是我!我我我!!!连续喊了三个我后,舍管大妈留给她一句神经后扭身进了屋。
如今,他就那样看着她。没有解释,没有愧疚,没有波澜,没有一切的一切。
而她,一早就发了誓,如果见了他,哪怕是出了车祸躺在病床上,她也一定上去踢他两脚才解气。可现在,她就那样站着,踏不出半步。
她认得他旁边那女生。
那个在阶梯教室里大喊吕肖这里有位置的林月,那个在去往食堂路上拦下她说能把你男朋友借给我用一下吗的林月,那个老爸是分管法学院和航天航空学院的林月。
轻风微熏,宋芝站在夕阳的逆光里,有些睁不开眼。林月看似无意地探出手,拉住吕肖。吕肖目光一颤,却没挣脱。
为什么明明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在她和吕肖中间,却像隔了整个银河系。那么缥缈,那么远。
如果当时他跟她走,她可以什么都不问,不问他为什么消失,为什么和林月在一起,又为什么要和她分手。
可是,人生不是预写好的脚本,永远不可能按照你预想的方式走下去。
她努力想让自己笑一下,却发现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看着吕肖,说二食堂的麻辣小龙虾去晚了就没有了!
这一次,吕肖没有动,没有用宠溺的语气回答她,说好了知道了。
他站在原地,林月浅笑地望着她,“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天吕肖正闹肚子,吃不了那么辣的东西。”
“我们可以去喝菌汤!”
“这么巧,我们刚刚喝过。”
“那蛋挞!学校旁边的奶茶屋新增了葡式蛋挞,我们去吃?”宋芝的语气里已经有了祈求。
“怎么办呢?我最近在减肥哎。”林月轻轻摇着吕肖的手臂,像在摇宋芝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她宁愿林月可以像所有电影电视剧里的女二一样,趾高气扬地告诉她,吕肖不爱你了,他已经和我在一起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似用绵软的针一针针地在扎她,每一针下去,都让她痛入心扉。
“我们走吧。”他终于开了口。
宋芝的“好”字已经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去。这一次,他不是对她说的。她望着他的背影,将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才忍住最后那句吕肖你不要走。
(三)
在宿舍昏睡了两天后,宋芝决定死也要死个明白!
这一次,她不用为了进男生宿舍编瞎话,也不用去掘地三尺。因为吕肖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安静地站在那里,在早晨的阳光里像一缕沁人的春风。
他微笑地看着她,眼角微微扬起,嘴角兜出好看的弧度。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冲上前去,大声地质问:“你到底搞什么幺蛾子!”
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你发烧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难道又和人打赌?你们到底赌了什么?一个月午饭?晚饭?”越说心里越慌,像溺水的人一点点松开手中最后一根稻草,直至没入水底。
“吕肖,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我们不赌了行不行?行不行啊!!”
她慢慢松开握紧吕肖肩膀的手,她看到了身后的林月。那个笑意盈盈,看着吕肖的林月。
彼时,宿舍楼下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那些觊觎吕肖很久却不得手的女生们仿佛在说,宋芝啊宋芝,原来你也有今天!你一直不都高傲得像只小母鸡吗?今天怎么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可她们忘了,女王永远都是女王大人,再怎么变,也不会变成扛着煤气罐的抠脚大汉。
在她说吕肖你走试试,吕肖拉着林月头也不回地走掉后,她直接上了北院的物理实验楼的顶楼。
导员、系领导、院领导……连120救护车都严阵以待。消防官兵在下面支起了救援气垫。
从上面望下去,下面黑压压一片,竟还有一两个早起遛弯的大妈来凑热闹。也许不出一个时辰,她就会成为她们街头巷尾的谈资。
可她压根儿就没想着跳下去。
她就是想要个话。
你一条微信,说分手就分手。你就是杀了人,至少也给个理由吧!哪怕你说就是心情不好,活该倒霉被杀!
吕肖果然来了,和林月一起,那个父亲手上握着一纸留校名额的林月。
“宋芝,别闹了!”
她是在闹吗?她像是在闹吗!她只要一个理由!她不相信,他为了那区区的留校名额,就会背叛自己的心。
“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不想为了近在咫尺的东西再去拼搏!宋芝,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爱你了!”
分手?
宋芝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好啊,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就相信你不爱我了!”
多久,多久以前,吕肖也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分手了,他就从楼上跳下去。
他真的做到了。
理由却很可笑——
不是她不要他了。是他宁愿死,也不爱她了吗?
那一刻,北方冗长的冬天,终于到了尽头。
(四)
宿舍里的人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宋芝一个想不开,又去跳楼寻了短见。
幸好只是四楼,幸好吕肖跳下去掉在充气垫上只是擦破点儿皮,沈亦棠又是跑前跑后甚至不惜搬出市教委的表姨父,林副校长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牵扯其中,最后学校只是记了过,外加全校通报批评,算是过去。
见了沈亦棠,众人像见了救星,纷纷遁地而逃。
几天里,大家已经被她问了不下几百遍,吕肖会不会得了不治之症?他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你你会跳下去吗……
沈亦棠坐在对面,看着宋芝把冰激凌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想阻止,最终却又叫了份鲜果烈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宋芝只要一不开心,就会吃哈根达斯。她说只有那种吃下去肉疼的感觉,才能代替心里的痛。
“你说,吕肖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宋芝又开启了自言自语模式。
“宋芝……”沈亦棠没头没脑地问道:“如果得病的人是我呢?”
“你?”宋芝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你又没缺胳膊少腿,你会得什么病?”
沈亦棠讪笑,“我就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宋芝消灭掉最后一口冰激凌,“你怎么不随口说你喜欢我?”
说完,就恨不得咬舌自尽了。还好沈亦棠什么也没说,只催她快回去,晚了又要向舍管大妈陪笑脸。
一路上,宋芝都在想一个问题:假如没有吕肖,假如他不是吕肖最好的哥们儿,自己到底会不会喜欢上他?
接下来,所有人都投身于学校五十周年大庆中,早已淡忘宋芝大闹要跳楼的事情。宋芝似乎也从悲伤中走出来,不再以祥林嫂面貌示人,不再一面吃着芒果西番莲品脱一面大骂服务员,说为什么东西都这么贵了我的心却还这么痛!!
你看,再大的伤,终也是要结疤。或早或晚。
沈亦棠终于可以把买冰激凌的钱省下来买几本参考书,几张电影票,或者一些小玩意送给宋芝。
大概是被沈亦棠见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宋芝见了他总有一种被揭了伤疤的尴尬,“你要是哪天毁了姐姐的光辉形象,小心——”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亦棠终于松一口气,以为她真已恢复元气。走时不忘揶揄,说她就一刀子嘴刀子心。
谁知她空有一张刀子嘴。
她说过,再见到吕肖,她就当他死了,化成灰了,跟她再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当她在婆娑的树影下,在清冷的月光下,远远地见到吕肖和林月,她的豪情万丈悉数凭空不见。
不知道是吵架还是怎样,林月好像很激动,和吕肖大声争执着。隔得太远,影影绰绰中只听到宋芝两个字,最后林月从后面死死地抱住吕肖,而吕肖本已迈开的脚,终还是留在了原地。
她应该高兴的吧。高兴他们吵架。高兴就算他们分了手,她还是像根鱼刺一样,横亘在了他们中间。
可她一点都不高兴。她一个人跑到天台上,喝光了一打啤酒后,脚步不听使唤地去了男生宿舍楼。
五十年大庆,不光整个学校倾巢出动,连严防死守的舍管大妈都跑去食堂联欢。
宋芝一路跌跌撞撞地敲开男生宿舍门,开门的竟是林月,穿着小背心的林月。身后是坐在桌子前看《礼记》的吕肖。
她开始耍酒疯,上去夺掉吕肖手里的书,大笑,“良辰美景莫辜负,你这是在干什么?”
吕肖不看她,说宋芝你醉了,赶紧回去。
她嘻嘻笑,“为什么我要回去,是怕我在这里碍眼是么?”
吕肖不理她,开门要走。
她踉跄地堵在门口,嘴里冒着酒气,语气已经含混不清。“我们和好吧,我们和好好不好?我知道,我不应该和你闹和你作,不应该……”
那是宋芝第一次求吕肖,也是最后一次。她说吕肖求求你,不要不要我,不要离开我,你告诉我哪里错了我可以改……
空气沉寂得有些可怕,她终于在吕肖的沉默里,败下阵来。
她绝望地看着他,开始一件件脱衣服,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一个世纪那样长,长到沈亦棠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她才从恍惚里清醒。
那一刻,她知道,她真的失去了他。
(五)
失恋后,这世界上大概有两种人。一种人是相信最好的还在路上,另一种人是变着法地折腾自己。
很不幸,宋芝属于后者。
当然,她除了变着法地折腾自己外,还顺带着折腾沈亦棠。
凌晨两点,她从学校翻墙出去,喝多了然后打电话给沈亦棠,说自己鞋不知道丢哪儿了回不去,沈亦棠就穿衣服跑出去把她给背回来。
所有人去上课,她一个人在宿舍,开着水龙头睡着了。大水哗哗淹了半栋宿舍楼,她皮笑肉不笑地问沈亦棠,这次我大概会被开除吧。沈亦棠东挪西借,又是赔钱又是点头哈腰,总算把事情瞒下。
她还干了很多出格的事,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一把火把学校烧了,他也会想办法去保住她。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恨他的。恨他看光了她的软弱,恨他截死了她所有退路,更恨他那一巴掌让她清醒地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可她不甘心。
于是,她在林月生日时,跑去闹场,跑去拿着麦唱了一晚上分手快乐。
林月铁青着脸。
宋芝咯咯笑,“你大概不知道去年我生日时,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是不是很纯洁?”
林月拉吕肖欲走,宋芝继续咯咯笑,打开一瓶啤酒从自己头顶倒下去,“吕肖,我祝你永远快乐!”
沈亦棠赶到时,她还在一直笑。她说你知道吗?他连条毛巾都没扔给我,就直接走掉了。
沈亦棠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花着一张脸,指了指手里的空啤酒瓶,“你要能用手把这个敲碎,敲碎我就开心了。”说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不等沈亦棠反应过来,酒瓶就碎在了地上。只是,被送到医院包扎的不是沈亦棠,而是宋芝。
沈亦棠捏着她的手,别过头,不敢看。
去得晚,小诊所里的麻药刚好用完。医生每缝一针,宋芝就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
“疼的话,你就哭出来或者叫出来。”沈亦棠捏着她手的那只胳膊,开始微微颤抖。
宋芝不哭也不叫,就那样死命忍着。忍到最后,只是用力张大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说沈亦棠,你能不能不对我这么好!
她知道他喜欢自己,可她凭什么让他成为这场爱情里的牺牲品,他应该有更美好的人生。
她看到有女生偷偷写情书夹在书里给他,有女生在图书馆里和他要电话号码,有女生织了围巾送他……
所以,她不能拖累他,不能因为吕肖而一直抓着他这根救命的稻草不放。
吕肖来找她时,她觉得很好笑。就因为沈亦棠是他的好哥们儿,就应该在吕肖不要她时,和他在一起吗?
“你还是关心一下你的留校名额比较好!”宋芝嘲讽道。“宋芝。”吕肖有些哽咽,眼里有密密麻麻的疼痛闪过。他说宋芝,我求你,不要和那个人在一起。
呵,那个小混混。
小混混染黄的发,纹张扬的图腾,骑辆山寨版道奇战斧载着她在校园里轰隆而过。
没错,她就是为了气他。
他可以和她分手,可以什么理由都没有,但凭什么来指责她和谁在一起!
只是,如果当时她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也许就不会如此执着,也许就会有另一番结局。
可青春,本来不就是热烈而执拗的吗?
在小混混一把扯坏她的衣服,一巴掌让她眼冒金星时。她就知道,沈亦棠一定会出现。
就像孙猴子总会出现在唐三藏身边一样。
如果不是他挥舞着见血的手恐吓,说有本事你来啊,让你也感染上艾滋试试!也许,她会真的抓住他这根救命的稻草,再也不放手。
她捧着他受伤的胳膊,报怨道:“你是不是五行缺心眼?明明看到他手里的那把尖刀!这么狗血的招儿,亏你想得出!”
这次,沈亦棠没有傻笑,没有说宋芝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他看着她,长久的,忧伤的。
他说你去找吕肖吧,他是为了我。
(六)
林月生日后,宋芝曾给吕肖打过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吕肖还是接了。他问:“你有事儿吗?”
她说:“外面下雨了,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带伞?”
电话里半天没有声音,在吕肖要挂断的瞬间,她声音平静地说:“如果没有,我希望下的是刀子!”
是的,她曾经很恨他。恨他绝情绝义,铁石心肠。如今,这些恨都转化成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要见他,要大声地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恨他了,她不怪他,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跑得那样急,仿佛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一帧帧,一幕幕,都只是一场梦。
她站在那里,气喘吁吁。
她说,吕肖,我都知道了,知道你并不喜欢林月,并不是为了什么保送名额才和我分手,你……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人生。以为人生就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结果吕肖那么哀伤,那么绝望地看着她,他说宋芝,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吕肖一点点拉开她的手。她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他不能对不起她。宋芝笑出眼泪来。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人生。人生就是当你满怀欣喜时,送给你一个大写的SB!
她真想颂一首《英雄赞》。多么侠肝义胆,水阔山长。他和沈亦棠。一个为好兄弟忍痛割爱,一个在她想要靠近时良心发现。
那么她呢?在他们决定要做圣母白莲花时,有没有人出来问一声,她是否愿意?
时光回转。两个月前,吕肖拖沈亦棠去献血,沈亦棠晕血,死活不肯。说万一我有什么事,你要负责!
于是,才有了后面狗血小分队的粉墨登场。吕肖为了成全他的好哥们,和她分手,编出保送名额这种荒诞又现实的理由……
只是为什么不可以成全得彻底一点?既然沈亦棠在复查并没有感染后不去解释,而选择顺水推舟,又何必让她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地鸡毛上的万丈光芒。
王菲在那里空灵地唱:相濡以沫,空留一口气。吕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沈亦棠接的那个电话,是林月故意打的,她只是想捉弄一下沈亦棠。
她讨厌在阶梯教室里喊吕肖这里有位置时,他毫不犹豫地坐到宋芝旁边。
她恨在路上拦下宋芝,说把男朋友借我用一下时,他抱着篮球不由分说拉走吕肖……
她只是气不过,想吓他一下也是好的。那一天,沈亦棠和吕肖喝多了。躺在天台上,吕肖问他,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说,告诉宋芝,我喜欢她。后来,他接到林月冒充血液中心的电话。他不小心碰到免提键。
他说吕肖,我的愿望大概再也不能实现了,你要好好对宋芝。
那晚的星光皎洁,一轮明月挂在天上,照得大地一片光亮。
忽而今秋。
很久没有见到沈亦棠,也没有再见吕肖。
宋芝一个人安静地上课,下课。那些严阵以待的人时刻兜着一颗心。而她,突然就没了作的兴致。仿若之前跳楼大闹的那个人,掩了声,折了影,遁了形。
不是那个宋芝死了,而是以前闹,因为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理由和原因。
至于沈亦棠,她不知道应该是怨他还是感激他。最后,大概只剩下昭然的距离。几尺长,几寸宽。
只是偶尔还会有他们的消息入耳。
沈亦棠又拒绝了追求的女生,又在夜深时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又……
当然,还有吕肖。
吕肖真的要留校了,名额已定。吕肖瘦了。吕肖胖了。
吕肖——
再提起,真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了。
而那些曾艳羡的金戈铁马般的热血人生,有如戏里的一招一式,一念一唱,都只是虚假的光影。这落到实处的悲怆,才更加真实。
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狗血的情节,只有狗血的人生而已。只是不凑巧,正好让她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