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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众生像

时间:2024-10-31 02:54:00

文图|李秀桦编辑|邓丽颖自2009年始,家住襄阳汉水边的李秀桦用相机聚焦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库区移民。并非专业摄影师,李秀桦的影像记录回归到记录最本质的诉求。“时间是一条河流,我们以镜头切片,切得越多,这条河流经过的面貌就越发完整。秦岭雪,巴山雨,交集汇聚成汉水。我们记录自然状态中的河流,它们不断地被观看,被渡过,一切的起源发展都与它有关,它流淌的不仅仅是水,还有历史、文化、生活……于是,就有了许多关于汉水的图文记录。”10年前,我和朋友走近汉水,从源头宁强再到上游的汉中、安康。此后的日子,像一个狂热的游历者,我一有空闲便背上行囊,行走于汉水沿线,那古镇、码头、会馆,那秦岭和大巴山的千沟万壑、莽莽林海、淙淙溪流、浩荡大河,让我流连忘返。我在秦岭深处的佛坪寻找过熊猫的踪迹,在大巴山欣赏像天目一般的海子和野百合,在旬阳朋友安排下于山民家度过一个难忘的春节……10年来,从宁强的汉水源到汉口的龙王庙,从陕南到江汉平原都留下了我的足迹。汉水对于我来说实在博大而古老,值得穷一生之力去追寻。2014年11月3日,湖北省郧县县城旅游港,矗立在郧县汉水大桥下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淹没标尺,红白相间的刻度显示,江水已经淹没到160.5米处。2012年9月18日,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湖北移民搬迁完成,至此,涉及湖北、河南两省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移民搬迁安置已全部结束。南水北调是世界上最大的跨流域生态调水工程,旨在缓解中国北方多个省市的水资源短缺。为满足中线工程调水的需要,长江支流汉水上的丹江口水库大坝已加高,未来丹江口水库水位将抬升,因而库区共需搬迁34万人,包括湖北18万人、河南16万人。这是继三峡工程之后,中国规模最大的一次水库移民。时间倒回到2009年,我把相机聚焦到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库区移民上。这源于我此前访问湖北钟祥第一代淅川移民地大柴湖,《移民大柴湖》的作者全淅林先生在带我参观第一代移民的芦苇棚之后对我说:可惜啊!那个时候没有留下移民的照片。这些为国家工程作出巨大贡献的人们若干年后,连自己的老家是什么样,自己的亲人是什么样都无从得知。这一年,经过考虑,我计划做了一个影像工程,名字叫《迁徙: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库区移民影像档案》。一年多时间,我走访了湖北省十堰市的武当山特区、丹江口、郧县、郧西县,河南省的淅川县等地,拍摄移民两百多户。移民们对新生活充满着向往,也对生养的故乡情意深长。在河南淅川县老人仓村有一位叫张有顺的乡村医生,一看起来就和别人不一样,高个子,清瘦,戴一副眼镜,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绺白胡子,像一位得道高人。张有顺在老人仓也算是一个文化人,他和退休老师张华芬一起合计做一张记录老人仓的DV片,为自己和村民留下一个最后的家乡回忆。他们自己掏腰包,在滔河乡找了一个摄像的。片子经过简单剪辑,复制了43份,花了430元,有要的人家就10元一张,“好多人家说我们赚钱,其实不然。我们不做这个事,以后就永远没有人记得这个栖息地了。”五年过去了,他们—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丹江口库区移民—都去哪儿了?他们在他乡还好吗?

拍摄移民日志摘录2009年12月31日晴十堰冬天的傍晚来得特别早,城市的大街小巷多是行色匆匆的市民。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吃了一只面包,权当晚餐。“我又在火车站了,告别有些疏离的城,赴汉水女神的约定,为众生造像,人生在路上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幸福,4年前的元旦亦如是。朋友们,新年快乐!”在候车室,给大家发了这条短信,突然有一种伤感的情绪弥漫心间。K1021,18:44开。17:30,到达十堰火车站,我的陕南朋友刘贵棠也到达。他从陕西旬阳——汉水上游而来。这是一个月前就和他约定好的一次行动。找上次我一个人住过的小旅馆住下。在竹山人开的小餐馆吃腊肉火锅,加一瓶绵竹大曲。酒后又回到住处,在信马由缰的聊天儿中进入梦乡。2010年8月28日晴丹江口市均县镇关门岩3组的村民们开始收拾整理自家的家什。房子开始拆除,一些收购旧房子的人在乡村游走。刘忠华、刘忠均、曾玉培、赵家义四家一字排开,在一口古井边。曾玉培的女儿曾丹丹刚刚从学校回来,这是一个落落大方的高中三年级学生,在十堰柳林中学读书,毕业班课业之重可想而知,但她还是先坐车到六里坪,然后坐到均县镇的中巴,再沿公路走两公里,从小到大她一直没有离开过的家,屋顶已经没有了,回来也只不过是看最后一眼。刘忠均的女儿刘丹也从丹江口二中回来,这个生于1993年的女孩儿将在丹江口市读完高中。在移民区,我发现很多人的名字都有一个丹字,就像上面的曾丹丹、刘丹一样,这样一条大河从小就给她的儿女留下烙印,一生的印记,不管走到哪里,他们都无言地提示:我来自汉水,我来自丹江,我们是河的儿女。2010年11月15日阴转晴武当山遇真宫昔日朝拜武当圣山,都要走草店,这个地方水位线167米左右,遇真宫村的水位线基本上都是如此,因为这个村就是在公路下的一块平地上。65岁的罗天华老两口正在收拾物品。老伴儿陈秀春热情地把蛇皮袋子里的橘子拿出来给我们吃。室内有两只用柱础改制的石头引起了刘贵棠的兴趣。这一带原来建有四座庙宇,无疑是当年古建筑上的构件。老物件成了乡民的生活用具,本身也成了文物。蒋长祥在自家的老宅住了近60年了。这也是遇真宫村保持传统风格最好的一处民宅。有院子、天井、大门牌楼、花格窗扇。老人家回忆:小时候有三次和父母一起去武当山进香,都是从遇真宫门前过。原来这遇真宫的斋公(吃素进香的人)多得很。她的孙子把院里的一棵老葡萄藤挖出来,这是一棵见证蒋家历史的老藤了,准备移栽到自己武当山的家里。下午4:50,张家运的老房子在挖掘机的轰鸣中,化为一堆废墟,浓尘飞扬,挖掘机像巨大的怪兽一样张牙舞爪,又极像世纪末的恐龙,整个拆除过程不到10分钟,机器完成得轻松而完美。梁架在呻吟中倒下,而土墙在机器的接触下轻轻松松就轰然倾倒。尘土扑面而来,带有陈年的烟火的气息。张家运的女儿张修云23岁,是刚刚从广州回来的,大学毕业后她留在广州找工作。她一边专心致志用卡片相机录下全过程,一边说,“太残酷了”。她自己在这个房子出生长大,今年大学毕业。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哭,她看我一眼,“我哭了你看不见!”17:33,冬天的太阳很快就隐没在武当山脉的深黛色山峦中,天色开始变暗,一列白色疾驰的动车再次经过这个注定早晚要消失的村庄,一路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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