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杨乃运
袖珍民俗博物馆
行色匆匆地从无花果王公园出来,过马路朝着有水渠的对面走去。路面上湿漉漉的感觉,高高的白杨树和葡萄架的荫凉送来潮润的清爽。目的游览地是千年水磨坊,未看到水磨坊之前,我先被一间小房子里的陈设深深吸引了,由于这些陈设,这座光线不好的小屋显得古老而神秘,仿佛就在这走进它的一瞬间,时空已完成了一次逆换。我们来到了一个当地古老家族的私宅,在这座私宅的仓库里徜徉,联想的翅膀把我带入各种揣测和想象中,无数或神奇或玄奥或悬疑或惊悚的故事开始冒头,等待理出脉络和头绪。看看那些物件吧。
原木的大车轱辘,从屋顶挂下来的绣着花纹图案的皮质水袋、雕花的木格窗,颜色绝对的古老,尤其那水袋,它的色泽看上去就是漫漫的时光之水和着大漠的流沙与风烟挤压成的。
亚腰葫芦吊挂在锦地纹的花窗上,墙满贴着树皮,或者那就是堵根根厚树桩拼接出的墙,透着原始的奢侈。地板上铺的也是花纹木格窗,上面放着一只木头挖出的盛具,叫木盆还是笸箩?是笸箩形,但笸箩是编织成的,它却是块整木掏挖成的,个头不小,让生态资源匮乏的现代都市人看着眼馋,而旁边桌子上提耳的陶罐则直接把人的感觉送到原始部落群。
青铜壶,硕高,嘴儿在顶部,壶顶圆,壶身长圆,整体看像座穆斯林风格的塔,壶上浅刻花纹,出土文物一样,非贵族不可能拥有。它曾经的主人是谁?比人高的大青铜器又是来自哪里?来自何时?它是仿生型的吧?仿的是葫芦还是诸多瓜果形态的组合?不到维吾尔族聚居区看不到这样的容器。是盛酒用的?既有装饰美又有豪霸气。
圆木灯架,灯架上的一盏土灯,带人走进电发明以前的时代。维吾尔双皮鼓、脚踏管风琴则标示着文明的进步。庞大的安着木轴的木轮车是交通运输工具,更是一个时代的旗帜,有着战国时代的尊贵。艾德莱斯是必然不会少的,它是2000多年和田文明史的见证。
每件物品里都有故事,置身其间就是置身在各种故事的索引中,等待一把钥匙把各个故事之门开启。
这不是正规的博物馆,它的体量太小,陈列的物件也太少。它是架设在干渠之上的,据说曾做过糖果店。沉浸在里面太久,就真的要落户在遥远、扎根在古老中了吧?
从馆中出来,回到充足的阳光下,下砖砌的抹着石灰的台阶,看到台阶上的残木轮、阶旁土坡上的小屋、精美的窗和雕花的木门,感觉到其中的一种文化传承。面前又是一组建筑似的,它是二层小楼的千年古磨坊。
千年水磨坊
对磨坊,北京来的人不陌生,牲口拉的石磨,人推的碾子虽已从日常生活中被淘汰,在旅游生活中它们却被挖掘出来大放异彩。
对水车,内地人也不陌生,稻田里脚踏的水车,大河里借水流冲击旋转的水车也是旅游开发的一个项目。
水磨,虽然寡闻和鲜见,但不会是寻不着踪迹的吧?我在福建见过水臼,在贵州时也见过水磨的。
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而不是在旅游生活中,依然发挥着作用的水磨,把粮食磨成面供人们吃的水磨是否见过呢?和田县拉依喀乡拉依喀村的水磨就是这样的水磨。
拉依喀,在维吾尔族语言里是淤泥地的意思。拉依喀乡这个地方,曾经是河水洪流冲击下的沉积带,此乡有20条引水渠,渠水均来自喀拉喀什河。拉依喀村的水磨坊就建在流经这里的一条干渠之旁。在水磨坊这块地方,走到干渠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绿树、绿荫、葡萄架、小房子。干渠在小房子旁侧,干渠上也有个小房子,红砖的,很是简陋,横跨干渠。旁边有个二层小楼。去小楼,有曲拐的向下的台阶,下到台阶的底部,有一道门。楼的一侧还有一道廊,到廊下后我就有点儿看不明白了,这条廊是横跨在水上的,站在廊道的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看到那条从廊底下穿过来的水渠。你想,廊,是楼的外廊,能与楼分家吗?它与楼本是一体的,是楼的一部分。那也就是说,楼是建在水渠之上的。一定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错视、错觉,楼到底是在渠的旁边还是在渠上?这个问题很是关键,那座楼就是水磨坊,是不太大的这一方土地上的建筑,是它建出了迷宫的效果,还是干渠在什么地方拐弯了,拐到了水磨房下,入到园里已看不到它拐弯?干渠,站在入园的地方看还是站在廊下的通道上扶着廊道栏杆看,水流都是湍急的。这条干渠虽然不宽,渠岸也不算高,渠水却像峡谷中顺势而下的奔流之水那么汹涌,打着浪花地你拥我挤,喧嚣声轰轰的不绝于耳。走进水磨房的底层,看到那是个很简陋的厅,四面拱窗,都安着花木窗,光照不足,有点幽暗,厅里有两面是磨粮食的磨,一面大致三个,只能看到上部装粮食的锥形方斗、上半盘石磨和磨盘下溢出的已磨碎了的粮食,下半盘磨被碎粮盖住,磨好了的粮圈在三面直板一面斜角凸出的木槽里。厅里还有一面是平放在地板上的一块块圆石磨盘。水冲磨轮的装置是看不到的,它应该在水中。磨多,磨得量大,这磨坊当然不是表演性的,当地人把麦子、玉米、绿豆、黄豆之类变成面粉,要靠这水磨。不是必须靠,毕竟有电磨了,但这水磨磨出的粮食香,口感好,是用电磨磨出的粮食没法儿比的,就如机器压出的面条总也出不来手擀面的筋道和面香味儿一样。所以,这个水磨坊平日里很忙,总有人在这里排队来磨粮食;所以,这种古老的水磨磨面方式自被发明以来,在这里就一直没有被废弃过。古老的传承啊!导游说,石磨出现于战国时期,而水磨则是晋代杜预、崔亮等人在石磨的基础上发明的,历史上称为“杜崔水磨”。拉依喀乡的水磨属于卧式水磨,工作原理是,水磨动力部分为一个没入水中的卧式水轮,在水轮上安一个主轴,主轴与石磨上扇的扇柄连着,流水冲击水轮,水轮转动带动扇柄转动,转柄带动磨盘转动。水磨要安装在水流位差大、水势大的地方,依靠水的冲刷力带动石磨。这个我们注意到了,房子下的水渠像一个小泄水坝,坝的落差分为两级,上一级小,下一级大,叠瀑似的。这条干渠一直向下奔流,奔流到墨玉县,那里还有座28盘水磨磨坊。28盘水磨坊比这里的规模大,但出现的年代要比这里晚很多。
1维式门楼。
2店铺里的维吾尔族一家人。
把粮食磨成细粉,要反复磨三次。每磨一道,不是用水筛子就是用人力筛子筛上一遍,通常是边磨边筛。水磨可以日夜不停,分双排同时运转,运转10到15天,磨齿会变钝,就得把磨盘卸下来开开齿。
在水磨坊里,我有一种新奇感,新奇水磨房的简朴自然和古老气氛。水磨坊已开辟成特色人文景区。从景区后门出去时会有又一次惊奇,惊奇源自后门的建筑。那是味道浓浓的维吾尔族建筑,圆丘状的顶,顶尖是个宝葫芦。圆丘顶坐落在方形的平顶房上,平顶房是用碎石拼嵌出墙面,石块大大小小的,看似乱,但乱出一种满墙石花图案感,粗犷中一种韵律的典雅美。窗有特色,用砖砌出外凸的圆环状,圆环里是个木轮车轴,轴心、辐射状辐条、圆圆的轴轮俱全。不糊窗纸,也不安窗玻璃。对称的两座,右手的一座丘塔顶是用比较规整的长条块石层层垒砌的。两房其间的大门为尖拱型,门对开。小房有一座是做售票处用。艳阳白云下,这座大门像一幅色彩厚重的油画,它的旁边是跨路而架的葡萄长廊。
街上的风景
从无花果王公园出来到水磨坊,走了一段街,从水磨坊景区后门出来,到乡的主街上,又走了一段街。这是在和田旅游团集体活动期间步行最长的街段。沿街几乎都是店铺,而店铺又几乎都是维吾尔族人开的,这让在日程上没有被安排出时间逛巴扎(集市)的我们挌外兴奋。正是由于没有留出专门的逛街时间,我们的眼睛便对街的关注度格外高,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满溢阳光,满溢激情。是谁说的来着?旅游就是从你自己熟悉的地方,走到你陌生而4这是灯具吗?
5老车轮。
6老窗和老农家用品,哪个更让人动心?铁匠铺的现实画面在我曾经的生活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在看电影时从电影镜头里它才被我屡屡光顾。非电影的铁匠铺一肆闯入眼帘,而且铁匠还是个维吾尔族壮汉,这画面,一下子就把我的遐思奇想勾到了大漠深处的古城,勾到了武林侠客的幻境。不过眼前的铁匠是不打造腰刀,不打造佩剑等冷兵器的,他身旁有火炉,有铁砧,有火钳之类,还有更多的杂七杂八说不上来是什么物件的物件,横七竖八零零碎碎地堆满屋子,估计着是为农具、日常生活用具中的铁器在忙活,算得上是个手工作坊。这样的作坊,说中原地区已完全消失、远离了人们的生活可能武断,但确实是难以见到了,它从历史的经纬中穿越过来,饱负着岁月的痕迹。尤其是那铺门,整个大敞四开,无墙无窗,房有多宽门就有多宽,里外通透,一无遮拦。这说明它和内地的老店铺是一样的,完全保留着传统的古典的形式。它是关门上门板、开门卸门板的老店铺。
在和田,手工的铁匠作坊我们看到的不只是这一处。有专做工艺品刀的。不过再漂亮再袖珍的工艺品刀,游客也是不能随身携带的,上不了火车,所见所闻就不再说了吧。
我对和田的烤馕铺子兴趣颇浓。那儿有街就有烤馕铺,价格便宜得很,纯面的,咸口或咸甜口的,挺大的一块,大到像我们通常烙的烙饼那么大,厚厚的,才2元钱。北京的烙饼,3块钱一张的都难找了。
新疆的烤馕,说起来也就是烤饼,北京的吊炉烧饼与它有点相近。吊炉烧饼也是硬梆梆的,水分少,吃起来香,存放的时间长,不易霉变,只不过品种种类远不如烤馕多就是了。烤馕的品种据说有50多个,常见的有肉馕、油馕、芝麻馕、片馕、窝窝馕、希不曼馕之类,视配料的不同、形体形状的不同而定名。主料均为面,面里掺什么,怎么掺,学问大,变种的空间也大。讲究的,馕上做出图案做出花纹来,这在汉族地区流行的烧饼火烧中可不多见,要我说,干脆就没有。烤馕上的花是用馕戳子打上去的花。
馕体现的是食品上的古老,历史太悠久,至少2000多年的形成和发展历程,而说两千多年还是以出土文物为据的,未见出土物的年代以前就没有?未必!这么漫长的历程中,足够高智商多欲求的人类去调理它的,刻印在馕上的就不仅仅是时间这么简单了,上面也满含着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不同习俗的信息吧。
我们走的那段街,不是专门的食品街,只是食品铺、食品摊喜欢扎堆儿而已,而且以烤食为主,烤馕铺子就好几个,烤馕中又有烤肉馕、烤芝麻馕的。有一家是烤包子的,还有用炭炉烤鸡蛋的。烤包子和烤肉馕有什么区别我不大清楚。烤包子我没有买,觉得有馅的保存的时间上没有把握,我是想带回北京吃的,到京得七八天以后了。烤肉馕是馅饼和包子的区别吗?有没有披萨饼和包子的区别的?现在有些后悔在和田时注意力过度集中在烤包子上了。烤包子肯定现场吃,尝尝鲜解解馋嘛。吃过烤包子,它就成了你初恋的情人,永远也忘不掉。它的香味是独特的,皮儿有烤馕的风骨烤馕的味道,而馅是维吾尔人用特有作料调出的肉馅经烤而熟的。蒸和烤的味道本身差别就很大,不同燃料不同火的作用方式会体现在味儿上,就如同贴饼子,炉火铁锅贴出的饼子怎么也赶不上柴锅贴饼子香,红柳根炭的炭火里是有红柳木的香味的。
1这样的铁匠,生活中不多见了。
2诱人的手抓饭。
3烤馕炉是这样的。还有一样让我注意的,就是无论烤馕还是烤包子的烤器,和田和新疆其他地方都叫坑而不叫炉。据说馕坑的式样很多,建筑用料也不同,新疆各地会用新疆各地独有的馕坑。我在和田见到的,一是肯定高出地面;其二,都是有内膛儿的。一般从外观看上去都是方形的,而膛是倒扣的缸形,烤时馕贴在缸形内膛壁上,看着怎么都是炉。是用铁器包着泥膛的,还是用砖用泥坯包着泥膛的,在我看来就是炉,这里为什么叫坑?和内地只是用词习惯不同?
为什么叫坑可从烤馕来历的传说中找到依据吧。传说是一个叫吐尔洪的牧羊人,一天赶上了刚冒出太阳来就像着了火一样的天气,没有一丝风,空中浮着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沙尘,空气中飘荡着火烤羊毛的焦糊味儿。羊热得受不了了,就用蹄子刨出坑来往土里钻,人热得受不了了就丢下羊跑回到几十里外的家里一头扎进水缸,头拔出来一扑棱,满头的水立时变成了水蒸气。此时吐尔洪看到了老婆放在盆里的一块面团,抓起来就扣在了头上,扣得严严实实的。面团凉丝丝的,很是受用。他这时又想起了丢在几十里外的羊,头扣着面团跑回去找。几十里地不是短路程,太阳依然火毒火毒地晒着,走着走着,吐尔洪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却又不知香味是从哪儿来的,那香味还一直追着他不离不弃的,直到他不小心被脚下的红柳根绊倒,头上顶的面摔出去,摔得粉碎,他才注意到那香味儿是从已被烤成饼的碎饼块上散出来的。捡起一块碎饼一咬,面不仅已熟透,那股子饼香的香味也格外地出奇。借毒太阳烤熟面饼的方法从此出世了。阴天下雨、季节变换,没火火的太阳可借的时候怎么办?吐尔洪集群众智慧,琢磨出了在院里挖坑架红柳根,把红柳根在坑內烧成炭,在炭火通红时把和好的面团贴到坑的四壁上烤熟的方法。坑的四壁是用黄泥抹实的。
一般来说,传说难论真假,传说编故事的成分很大。但这个传说的现实依据却非常强。和田现在还有半地下烤馕馕坑,1916年始建的夏合勒克庄园的夏凉房旁就有三个。地下烤馕坑应是馕坑最初的原始的形态,经由了从地坑到半地坑再到地上的发展过程,到地上后,仍沿袭旧时之称叫做坑。坑当然是汉语,它应是维吾尔语的意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