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作品中的牡丹,是起舞的生命。德国哲学家尼采说过:“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作者以40年的满怀深情,对自然的牡丹给予了“亲人般的关注”。熟悉她们的成长,听得懂她们的声音,读得懂她们的表情,尊敬她花瓣飘零的衰老,赞美她蓓蕾高举、宛如火炬的青春。同样的环境,同样的题材,甚至是貌似同样的形象,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地“重复拍摄”,但作品所呈现的每一个瞬间独一无二,奇妙而清新。其根本原因并不在于技术与手法,也不在于“拟人化”的比附或者象征意义,而且与“回归自然”理念和“自然主义”的表现早已差之千里。决定这一切的首要原因,是他把牡丹视为与自己具有不可割舍的亲缘关系的生命存在,每一件作品都是无数感动与记忆的重合。情感和思想的溪流,不舍昼夜地冲洗着沉淀的底片,定影为他与牡丹的生命融合及其在牡丹中发现的自我。
这作品中的牡丹,是美学的构成。当她展现在面前的时候,首先是玲珑剔透的光影、简洁有力的线条、饱满柔和的色彩,以其含蓄而强烈的形式美感所引起的视觉震撼。所谓“美学的构成”,也就是在自由本性的驱动之下,感受和情感借助“事物本身”产生的“深层力量”。他的镜头与牡丹相遇的时刻,也是自我与整个世界相遇的时刻。那作品所具有的审美价值,是他放飞的心灵与整个世界撞击的回声。所激发的是不仅属于个人,而且属于整个世界的情感,因此能够经久不息地荡漾在所有人的心中。
这作品中的牡丹,是诗意的境界。“人诗意地栖居”,是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名句。诗意是由情感而生发的哲学,是没有疆界的精神家园,是人的灵魂逃逸现实所到达的自由时空。他的牡丹是在超越科学实证之上审美地把握世界的产物,其实质不是抽象思维的外化或者具体物象的写照,而是艺术直觉在瞬间形成的美妙的幻想。现代物理学的惊人发现告诉我们,人类处于一个无法确认的宇宙。面对奥妙无穷的光影世界,作为艺术的摄影不可能确切把握物理的真实。但是它所达到的感受的真实,却打开了人类确证自我的另一扇大门。在这里,一朵小小的牡丹,甚至一个小小的花瓣儿,都成为精神力量的宣泄和复杂情感的寄托,与整个世界具有了同等的审美价值。
这作品中的牡丹,是文化的精魂。牡丹从古老的《诗经》中走来,从李白的盛唐走来。伴随着中华民族形成与发展的脚步,从黄土地到黑土地,从宝岛台湾到青藏高原,她的根扎遍祖国大地文化的沃土。她的高贵与质朴、妖娆与坚强,作为自然与文化的完美统一,成为占断物华的神品,寄托着人们的希望与理想,闪耀着民族精神的光芒。他的牡丹摄影作品,沿着历史的道路拾级而上,不再是“荣华富贵”的符号,也不仅是“太平盛世”的象征,而是以其强烈的现代意识和“这一个”的独特,标志着人性的高扬。她是云锦霞裳的华贵,也是众芳飘后的异香;是澹荡韶光的悠然,也是风起红飞的惆怅;是红颜袅烟的相聚,也是梦绕栏干的衷肠;是偏得东风的幸运,也是泣断幽魂的悲伤;是云想衣裳的期盼,也是点破朝霞的希望。艺术的回归标志着文化的升华,牡丹成为这个时代的牡丹。她向世界现代文化敞开怀抱,充满生机勃发的力量。
这作品中的牡丹,是宇宙的律动。艺术的极致,是走向对未知世界的审美把握,具有宗教般的追求。即追求宇宙无限与人生真谛的统一,也就是“万物在我之中,我在万物之中”的宇宙感觉。尽管人上不能尽天地之大,下不能尽万物之微,但正可谓一花一世界,滴水见太阳,从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儿,我们自然联想到宇宙的浩渺和世界的宽广,感受到了天风海山的万千气象。
俄罗斯自然文学的先驱普里什文写道,“脚踏大地,我挺起身体:在我的头顶是天空,我的整个天空。这时响起了贝多芬的交响乐,它的主题就是:整个天空都是我的天空。”正是因为有了这艺术的牡丹,作者拥有了整个审美世界。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