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蓟

这个谜团至今仍没有答案。为什么它从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一直延续至今仍是如此根深蒂固？

三个世纪以来，“白”和“红”的专制政权在北高加索地区一直处于持续不断的战争之中。今天的俄罗斯已经发动了两次车臣战争，并引发了恐怖主义。从18世纪至今，高加索地区的冲突已经被视为整个民族的范例。高加索人的殉难是一种威慑，它告诉人们违背上级的命令将付出怎样的代价。托尔斯泰在他最后一部小说《哈吉穆拉特》中完美陈述了俄罗斯在高加索地区作战的原因，“消灭红蓟（这是高加索战士的象征）以摧毁每个俄罗斯灵魂中关于自由的理念。”

今日北高加索地区在西方人的想象中是一堆陈词滥调的集中地：缺乏人权，自杀式炸弹，残忍的领导人，分离主义运动，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种族冲突和山区人民永久的骄傲，就像叶尔莫洛夫、普希金、托尔斯泰和莱蒙托夫等人的作品描述的一样。

北高加索地区更是如此。这些居民都是俄罗斯公民，只是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拥有各自的宗教信仰和社会习俗。虽然这片土地位于俄罗斯南部，对绝大多数的俄罗斯公民来说，却是属于他国的、危险的土地——这是个迷失的、遥远的世界。波利特科夫斯卡娅，别斯兰，爱斯特米洛娃，杜布罗夫卡，格罗兹尼⋯⋯当北高加索地区从历史的阴影中出现，制造出爆炸性新闻的时候，总是造成这样的悲剧。这组摄影探讨了住在这里的人们那些特殊而不为人知的日常生活。在这些地区爆炸性新闻和地缘政治利益仍然存在，但我所关注的是通过当地人日常生活的细节来重新诠释他们的文化。真实记录在经历了两个多世纪的残酷战争之后，这片土地的现状。

在俄罗斯帝国的边缘，从欧洲逐渐跨入亚洲，桦树林逐渐被红杉取代。山脉躁动不安地追寻着，从里海一直延伸到黑海。这片区域便是在大家眼中打上了马赛克的北高加索地区，在媒体的视域中，它的特点便是永无止尽的不定时发生的战争，而后演变成屠杀和种族灭绝。这片难以接近的荒凉土地，被里海和死海两片海域所封锁，然而，蒙德里奥尼还是找到了他的主题。作为一位一丝不苟的叙述者，他遵循“关心人的摄影”路线，结合各种图片，构建起了关于这个地方和人的叙事。这片广阔而崎岖不平的地理区域，所有的形态都化成片段，框定在完美的正方形的照片中，它们被用来分担作者所看到的一切，一个都没落下。摄影师讲述故事的愿望非常清晰，具有完美的连贯性和延续性。这些被拍摄下来的细节并不是巧合，但快门按下的瞬间与作者所选择的那个瞬间总是会有所区别，为叙事的需要而膨胀，并且在紧迫中将它释放，让它跟上旅程的步伐。

一丝不苟地关注着细节和内在世界，蒙德里奥尼打开他的视觉景观，让自然光线来定义颜色的细微差别和变化的季节。就像是在描述一间房子中的无形的存在，他描绘出一个私密的世界，让它与伤痕累累而荒凉的景观交替出现，由此在个体和环境中构建出一种平衡的对话。摄影师知道仅仅跑了几英里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一个中心，并以此为据点展开探索。于是他去了格罗兹尼，在接下来的三年期间，除了车臣之外，他还踏遍了南北奥塞梯，阿布哈兹，印古什，达吉斯坦，卡巴尔达-巴尔卡尔、卡拉恰伊-切尔克斯。他生活在他谈论的地方，对当地人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学着去理解他们的话语和他们的行为。这本书中的每一个形象都包含着一个复杂的故事，在这故事中，摄影师扮演着一个事件的见证人和记忆的守护者的角色，把高加索地区的故事和这些男人女人的故事编织在一起。最好的情形便是，当一个艺术家在拍照时，他其实是在寻找自己。在见证着这些事件的同时，他也在不断挖掘自己的感受。这就是为什么这个项目并不是一组只会引起政治社会冲突以及戏剧性后果的壁画。他走得更远，通过自己的能力来唤起强有力的情感上的触动，并且展现出更切近的充满伤痛的世界，绝不只是简单地记录或描述地理。

在一组女性的照片中，清楚可见作者心中的敬意——一群已逝的主人公——遍布在墓碑，在神龛，在由昨天或今天的爆炸中摧毁的建筑上，战争的记忆在个人的悲剧和集体的戏剧性事件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如每个故事一样，高加索地区也充满了困惑，很多问题找寻不到答案，这就是为什么这一地区时不时地总是遭到公开的质疑。蒙德里奥尼自己也屈服于这些超现实的图像，它们能够紧紧抓住这些细微的神秘之处，并且用他自己建构的这一切破坏意识的平衡。他转向了摄影的神奇力量，因为摄影并不会确认什么，但却会持续不断地提出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