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杭州的人,总不会错过西湖。要我说西湖要赶早了看,趁着许多游人还在梦着白素贞和苏小小、太阳也刚越过山峦的那会儿。租辆自行车骑着,看湖水的同时,也得把这早饭吃了,西湖边儿一圈,可有不少叫人咂嘴的早餐。
若是不赶,您可真得把车骑到文三路上,这儿的烧饼和生煎,都不会叫你失望的。用烧饼店老板的话来说,“我这店来这儿十多年了,眼见着那么多烧饼店开了又倒,最后我这儿生意还是最好的,老百姓的嘴是最好的招牌”。
这家名叫“胖子烧饼”的店就开在浙大西溪校区的北园大门边上,就是找不着,路上问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准能给你指出位置来。我最早也是跟着学姐找到这店的。门口的老板不时打量着炉子里的饼,里头的阿姨们埋头干着,捏面团的、包馅儿的,一道道步骤像流水线一样传递下去,红黑相间的梅菜肉馅煞是好看。
“老板,来两个五花肉馅。”学姐轻车熟路地选完饼,老板用他长长的钳子从炉子里掏出两个表面已烤的焦黄的烧饼来,塞进袋中递给我们俩。我一口咬下,“咔擦”一声,酥脆的表皮进入嘴中,里头的五花肉和梅菜在咸味中带着点点的甜意,这种甜当然不像无锡的小笼包那么夸张,只是丝丝入扣地融进了咸味当中。经过阳光的晾晒,梅干菜发酵形成的鲜香更是叫人一口接着一口想咬下去。五花肉丁也已经被烤得油光发亮,不得不承认油脂对人类有着天生的吸引,以至于这种香味迸发出来的时候,能让人暂时地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烧饼店并没有座位,站着不知往哪走也可进浙大逛逛,太阳刚起来的时候便有人在操场上锻炼起来了。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已经长得很大了,青砖红瓦的楼房与几十年前无二,吃着烧饼,看着操场上的中年人对着墙打网球,也颇有乐趣。
后来我也成为了这家烧饼店的常客,与老板渐渐熟络起来。一个城市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就该是早餐店了,不管每天路过多少人,老板只要看到你的脸,便能知道你的口味,有时时间空闲,还会同老板唠唠家常,听听他对自家烧饼的自豪。与老板熟悉起来也是有利有弊的。后来我发现文三路上另外一家味道也很难叫人挪步的生煎铺子,早上起来宁可往反方向多走一段儿去买生煎,再次路过烧饼店时,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生怕老板又问上一句:“还是老样子吧!”好在老板善解人意,从未在我提着生煎路过时和我打招呼。
这家让我甘愿多走几步的生煎铺子名叫“何太急”,一看就知道取了“相煎何太急”的意思,叫人看到难免会心一笑。我是个管不住嘴的人,因此隔段时间,就要开始场轰轰烈烈的减肥,当然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找着“何太急”那段时间我正实施着不吃晚餐,晚上跑半小时的减肥计划,这一天中,只有早餐这一顿不忌荤腥,可以稍解心头之痒。没有食物落肚的长夜是寂寞而空虚的,而心中唯一的期盼,便是第二天丰盛的早餐,这一顿一定要珍惜好,不能随便一碗白粥就过了。
带着这种取经般神圣的心情,我在周末的早晨骑行在文三路上,试图找到早晨的最终归属。“何太急”的店面不大,两个硕大的铁锅摆在档口,一口里头是生煎,另一口里头盛着煎饺,还是标准的老板煎包、老板娘及帮厨们在里头包的配置。滋啦啦的油花冒泡翻滚在生煎的周围,每一次震颤都是对生活的致敬,等到一面金黄,揭锅而起时,滚滚白雾蒸腾而起,将香味和生气都注入每一个路过的人的鼻中,成功将人们挽留了下来。末了老板抓起一把葱花,如漫天飞雪般洒下,金黄配着翠绿,煞是好看。
就是它了!我要了三只煎包和三个煎饺,分别尝了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生煎的兴致一直不高,原因在于刚来杭州时吃的“咬不得”味道一般,所谓的肉汤无非是融化的猪皮冻而已,多而无趣,还比不上在家吃的大肉包子,进而每次看到有推荐杭州美食的帖子提到“咬不得”时,我都为带着期待来杭州的朋友们感到心痛,这样的生煎承担不起游人对拥有着断桥残雪、南屏晚钟的杭州的期待。当我咽下第一口生煎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咬不得”没做到的,让“何太急”做到了!
油煎的底皮焦脆而粘牙,而里面的肉馅在不多的汤汁的陪衬下,充分爆发出了足够的肉香,原来我一直错怪了生煎。吃罢生煎,再去尝试煎饺,我本无太多期待,未曾想煎饺更叫人惊喜,相比于生煎较厚的外皮,煎饺真正做到了一面软糯一面脆香,更薄的表皮也让肉馅变得更为丰韵,一口咬下,四种口感同时在舌尖游走,协调而延绵不断。很快解决它们的我自然还意犹未尽,但考虑到正值减肥,我只能选择给实习的同事们带上一些,看着她们吃,内心也稍减馋意。后来她们也都成为了“何太急”的忠实顾客。
尽管我每次问老板们东西好吃的原因,他们都说是食材选得好,但在我看来,做吃的真的需要某些无师自通的天分,对口味的拿捏,并不是单靠食材选得好这一件事就能做到的。要我说,清泰街上那家“小小馄饨”的老板娘,也是有这种天分的人,虽然她的脾气不是很友好。
每个城市都会有这么几家老板脾气不好、但做出来的东西很好吃的苍蝇小店。从前我经常对此嗤之以鼻,各位就是闲着没事,非要折腾自己。在我走进“小小馄饨”的时候,前台没人,老板娘和所有店员都边聊着家长里短边忙着包馄饨,好一会才有位中年阿姨过来问我吃什么,我问她这儿什么好吃?她冷冷地说问老板。我再去问手头上下翻飞,捏着面皮的老板,老板头都没抬,用同样冷漠的语气说:“都好吃,自己看。”
若不是大冬天我被街上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我早就出了店门,屈于寒冷,我还是点了碗鲜肉馄饨坐下。老实说杭州的馄饨和我家乡温州的差异着实不小,温州的馄饨个小,里头也没什么肉,混着油条紫菜蛋皮油渣等配料,吃到最后会混到一起,近乎于糊糊的状态,纯粹吃个暖和。但杭州的馄饨个比饺子还大,一个个有婴孩的拳头大了,满满一碗盛上来,冒上的白烟蒙住了眼镜。当我拿下眼镜的时候,对面已经坐上两位拼桌的四十来岁的小姐妹。浙江一带好像不论多大年纪,相互关系好的女性朋友都互称小姐妹,这只大军联合起来,也就是媒体上常见的中国大妈。
从她们的谈话中我可以知道,一位小姐妹是从外地来杭州玩,本地的小姐妹带着她来逛西湖,早上就来碗馄饨暖暖身子。我一边听,一边勺起馄饨送入嘴中,米白色的外皮格外劲道,肉里应该加了芝麻,吃起来一股香味,越嚼越香,吃完一个,就接着一个往嘴里送,先前对老板娘冷漠态度的坏印象被暂时搁置了,这样的馄饨确实值得再次光顾。
如果你嫌烧饼、煎饺和馄饨都不够有杭州特色,那这顿在杭州的早餐,你可一定得吃葱包桧了。岳飞被秦桧所害,百姓憎恨秦桧而把这种面饼夹上油条小葱、刷上酱料的小吃命名“葱包桧”,叫秦桧丢入油锅被炸。尽管这种食物制作简单,您可千万别随便在路边买了,假使“咬不得”的生煎还勉强中规中矩,许多葱包桧做得可真是难以下咽,吴山夜市门口那家,齁咸得险些叫我当场吐了出来。
杭州真正好吃的葱包桧在后市街44号,临近定安路地铁站,也是西湖边儿的。穿着蓝色大褂的摊主真不好找,我慕名而去也花了些功夫,一个夹板,几张面皮,店主一边做一边和我说着外头小吃街一份要卖上五块乃至十块。“其实这还好,主要是他们做的不好吃,往大了说,这就是破坏咱们杭州的形象呀。”店主的话叫我不住点头,并为每张一块五的价格深感厚道。
刚做好,我就在店里头吃了起来,被压扁的油条很韧,配合葱的香气以及酱料的甜味儿,着实不错。这样简单的食材能做到这个地步,着实不容易。
看着不大的店面,摊子后头隔着布就是床,一张看起来上了年纪的结婚照摆在床头,整个店面被收拾得整洁有序。老实说,我真希望店主卖得稍微贵些,叫这店活得更好,别等过些年,真正会做葱包桧的人都改行了,只留下旅游步行街那些大声叫卖的愣头青,他们做的葱包桧,可确实辜负了这杭州少有的特色小吃。
吃完葱包桧,沿着西湖到岳王庙去走走也是好的,看着庙堂里的岳飞大人面目如故,如今山河完整,我们安心地吃着早饭,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去,这样的西湖边,该是鹏举当年所希望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