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清平县衙大清早就被击鼓声划破了寂静。县令陆章听到外面的喊冤声,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怎么偏偏在吏部来人前有人告状。
等陆章来到堂上一问,原来堂下告状的竟然是下街员外郎沐,他状告朝廷举孝廉范子思,在正月十五趁郎家人外出观灯时,悄悄潜入郎家,奸淫了郎沐的女儿郎玲。
陆章看着郎沐,厉声喝道:“正月十五,距今已有半月之多,你为何到今天才告状?再者,你女儿与范子思是否相识?如果不相识,她怎知道为恶者就是范子思?”
郎沐磕头不止,连连说道:“请大人明察,小女与范子思素不相识,至于小人为何到今天才来告状,那是因为小人一直在寻找物证的主人。直到昨天,小人才探知那双靴子是范子思的。”
郎沐解释说,范子思走入女儿卧房之后,奸淫之事刚刚得逞,郎家就有人回到家中,听到外面声响,范子思连靴子也没顾得上穿,拉开窗户,径直从楼上跳了下去。郎沐回家后,得知家中有变,连忙询问,最后女儿郎玲指着靴子,把一切都告诉了郎沐。
郎沐怒火中烧,暗暗派家丁四处打听这双靴子的下落,最后得知这双靴子是范子思的。理由很简单,这双棕色靴子内有一个暗补,是靴匠陈六所缀,被陈六认了出来。
案子问到了现在,陆章心里有了数,他派人火速将范子思传来,与郎沐当面对质。工夫不大,范子思赶到了,他承认靴子是自己所有,但对奸淫郎沐女儿一事矢口否认。
陆章冷笑一声:“既然你没有做,那你脚下的靴子莫非是长了腿,飞到了郎家不成?”说罢掣签在手,喝令将范子思打入死牢。
退了堂,陆章发现师爷还站在那里,皱着眉,似乎想说什么。陆章向师爷垂询似的看了一眼,师爷赶忙说道:“大人,这事马虎不得。范子思是连皇帝都夸奖至孝的人,轻易关入死牢实在不妥。如果此案无误还好,万一有什么差错,大人就不好收场了。”
范子思早年丧父,是母亲靠着纺纱把他送入学堂。范子思才思敏捷,为了赡养老母,竟然不去参加科考,还是清平县前任县令欣赏他的才华,把他报到了朝廷,举了孝廉。谁知范子思竟然不同意做官,理由是母亲年迈,自己想在她膝下侍奉。皇帝听到这些,大加赞赏。
陆章本想早点结案,做好准备等待吏部来员,听到师爷这么说,觉得自己是鲁莽了些,于是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立即放出范子思,将他软禁在家中。我们这边则细加察访,直到水落石出。”师爷答道。
陆章一听就明白了。这范子思是皇帝树立起来的典型,如今出了问题,必须有个交代。
为了彻底查清此案,陆章微服私访来到街角茶馆。茶客们正在热议着范子思奸淫郎家小姐郎玲案。“有道是人不可貌相,他姓范的再孝顺,男女之事他也未必干净,不过也好,男未婚,女未嫁,这事要是换在咱们老百姓头上,不如就成全了他们,何必闹得满城风雨呢。”一个人说道。“可不是,这些有钱人的想法就是怪,那个范子思好歹也是吃皇饷的呀。”另一个人附和道。
陆章注意到这家茶馆卖的是普通的大碗茶,心里顿时明白他来对了地方。他正要走过去,冷不丁听到邻桌有人叹了口气。陆章心里一动,抬眼看去,只见那人身着黑衣,满脸皱纹,身边还竖着一根长竿,竿上挂着一个招牌:“盲人测字卜卦,不准分文不收。”
陆章微微一笑,走了过去,“老人家。”陆章打了个招呼。
那人翻着白眼向他看了过来,果然是个盲人。“客官有什么事?”
“看到老人家会卜会卦,特来求算一回。”
“哦,那好,不知客官要问什么?”盲人问道。“测字吧。案,不,安字。”陆章说着,手按在桌上。“问安?安字解,是室内有女,联想到客官手按到桌子,桌乃木制,客官想问的是案子吧?案子涉及到女人,恐怕就是最近街头说的郎家女受辱案了?”盲人慢慢地说着,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十分肯定。陆章诧异万分,他继续问道:“算是吧,这个案子,有解法吗?”
盲人又向陆章这边看了看,答道:“客官有心,凡事皆有解法,客官无心,一切皆是泡影。”盲人说到官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
陆章觉得这盲人是猜到自己的身份了,于是轻轻地说道:“先生高人,这样,我们出去吧,我有事问你。”
盲人也不推辞,扶起竹竿,跟着陆章走了出去。俩人一到外面,陆章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盲人却一点儿也不吃惊,他淡淡一笑:“我早已猜出了大人的身份。”
“哦,难道我有什么露出了破绽?”陆章很好奇。
“大人,抚木问案的人,都是朝廷命官。”盲人不假思索地答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让小人效犬马之力,小人愿意听大人驱使。”
“那好,先生能算出此事真凶是谁?究竟是不是范子思?”陆章急切地问道。
盲人又是一笑:“小人虽懂算命卜卦之术,但毕竟不是神人。举凡算命卜卦之人,都有诚意,顺其意,听其声,推其行,命格卦格一切了然。但是,都必须是局中之人。大人不在局中,小人自然也猜不出答案。”
“那如何才有答案?”陆章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替当事人算卦。”盲人回答得很干净。
陆章把盲人带到了县衙,很快,他派人传来了郎沐之女郎玲。郎玲不敢违拗,来到了盲人跟前:“小女求测一卦。”
盲人点了点头,“写一个字吧,再读一遍。”
“恨。”郎玲毫不迟疑地拿出纸笔写完,又念道。
“恨乃心中之根,有事在心中生了根,除之不净,挥之不去,可谓烦恼;只是,小姐说话间,不见怨怒之声,语气平缓,可见此事已如风拂水面,风过无痕。”盲人才说到这里,郎玲就恼了:“你说什么?”
“小姐莫怒,此事我也略知一二,那范子思,想必小姐是认识的。因为小姐举墨用笔,干净利落,虽然老夫看不到,可能感觉得到。”盲人不急不缓地说道。“这,这和我用笔有什么关系?”郎玲被盲人说中了心思,脸上一红,可她相信,自己的脸色盲人是看不见的,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慌。
“呵呵,写字如做人,举笔一挥而就的人,做事从来不拘泥于小节。范子思受你之约,利用正月十五前往你家赴约,这事不差吧?”盲人伸手点了点郎玲,“你有此心,范君有此意,此谓情投意合,只是你父亲不乐意这门婚事,于是你便想到了这个计策。你换了范子思的靴子,说你被范子思侮辱,谁知郎员外竟然暴跳如雷,也不顾你的声誉,竟然来到了县衙告状,这样一来,范子思已势成骑虎,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承认了。”
郎玲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你,你一个瞎子,怎么全都知道?”
“呵呵,现在好了,我把这事告诉大人,自然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案。”盲人笑了。
盲人区区几句话,就把这个案子破了,陆章感到万分惊讶,最后还是盲人告诉了他答案:“我自小学艺,师傅让我仔细辨别他人说话的声音。每个人,因为成长经历不一样,说话时声音各异,同一个人,在遭遇到不同的事情时,说话声音也迥异。我曾给范子思的母亲算过命,老人问后世之事,言语之中,急切之意溢于言表
。范子思是个孝子,对于郎玲和他的事情,对自己母亲自然不加隐瞒,我几番问话已毕,就知道了前因后果,只是郎员外嫌贫爱富,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盲人缓缓说道,“只是,命格如人格,人之格尚可以屈伸,试图掌握他人命运的人,岂不可笑?所以,哪怕就是自己的孩子,也要尊重她的意愿。为官之道,也是如此,民只可顺势利导,切不可愚民攀高。”盲人说完,起身离开了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