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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与耳语 17

时间:2024-11-07 12:22:54

通往镇子的水泥路上堆满了收割的麦子。接近灯火闪烁的镇子时,她停下摩托车。

“还不是太晚,路上都是乘凉的人,不用送我了。”她说,“今天晚上真好!”

“要不就让玉娥去陪着你,”我说,“我去找传法——”

“不用了。”

“万一他——”

没等我说完,她就拧动油门,摩托车离开我远去。我骑着自行车,远远跟着她穿过夜晚九点钟的小镇。很多店铺仍然亮着灯光,一些人聚在门前,摇着扇子看电视或者聊天。出了镇子,她驶过村头的石拱桥,在丁字路口拐弯沿着河岸往东走。石桥上黑压压坐了不少人,凉风从河面上吹过来,是一处摸着黑谈古论今的好地方。摩托车在砂石路上扬起一股尘埃,大理石厂门口亮着一盏灯,密密麻麻的飞虫在灯下飞来飞去。接近水库时,空气中有一股带着鱼腥味的水气。她驶到大门前,院子里传出一阵狗叫。我看着她的摩托车驶进敞开的大门。我下了自行车,搬起车子穿过竹林,走到索桥前,水声从桥下传来。我推着自行车走过索桥,在桥头停了一会儿,然后沿着左岸芦苇塘边的小路回到派出所。

马辉和汪传法坐在值班室里看电视。

“该回家了,传法。”马辉说,“放着家里的大彩电不看,非得挤在这儿看黑白的!”

“我家里的电视晚上不开,玉娥怕影响闺女学习,她要给孩子营造个好的学习氛围,孩子写作业,她在一旁也陪着写,等于重新上一次小学。”

他走近我,“有事儿?”

“传法,咱聊一会儿?”

我搬了两把椅子摆在院子里,汪传法拎来热水瓶,沏了两杯茶。

“家里麦子收完了吗?”

“收了百分之七十了吧,还有西坡上一块地没割。”他说,“今年麦子收成好,春节前后连着下的那几场大雪起作用了。”

“我明天去县城,走访出租车。”

“好!我跟你一起去。”

“你明天不去收麦子?”

“就剩西坡那一块地,玉娥自己轻松就得完成,她割起麦子来比我快多了。”

十点钟,我和他骑车离开派出所,走到张龙的修车铺前,几个人围在店门前打麻将。我说:“我去和张龙说个事儿,咱们明早所里见面。”

他也停下了,推着自行车跟着我走到麻将桌前。幺妹、张霞、赵学西和镇政府食堂的炊事员老郭打得不亦乐乎。张龙的修车铺里黑着灯。

“张龙?”汪传法对着黑洞洞的店铺叫了一声,没人应声。他走到幺妹身边,敲了下她的肩膀:“幺妹儿,你家老汉儿呢?鲁警官找他有点事儿。”

“老汉儿睡下了。”幺妹抬头冲我一笑,她把面前的几张牌扣下,摸起桌角上的香烟和香烟盒下压着的几张钞票,起身离开麻将桌。

“赢了钱就想跑吗?”张霞说,“快回来,没一点牌德!”

“这不是警察哥哥找我有事儿嘛!”幺妹大声说,“明天再接着耍嘛。”

“传法,坐下,接幺妹的班,把牌摸起来!”赵学西说,“东门今晚牌性很旺,幺妹要风有风,赢了小一百元了。”

“我们是来抓赌的!”汪传法半真半假地说,“我宣布现在散场,各回各家吧,今天晚上就不把你们铐杨树上喂蚊子了。”

赵学西两口子起身就走,张霞仍然坐在那儿,她把三个牌友的牌推倒,仿佛是在研究。

“张龙身体不舒服?”我问幺妹。

“他身体棒得很,没得啥子毛病,今天就是有点恼火,差点没出大事儿哟。”幺妹说,“傍晚俺家老汉儿耍哑铃,旁边老赵修车行那边过来一个毛脸哥儿,他看俺老汉儿耍,他手痒也想耍一下哈,俺老汉儿不理他,毛脸哥儿撇着嘴说:‘这是啥玩意儿!跟个宝贝似的,还不让老子碰一下。’毛脸哥儿骂骂咧咧回到他的车子跟前,车子坏掉了,老赵正在修理。俺老汉儿就追过去了撒。追过去马上又回来了,脸气得多红哟,晚饭也不好好吃,很早就上床睡下了……”

“你去叫他一下。”汪传法说。

“你们有啥子事儿?跟我说吧,等老汉儿睡醒了,我转告他。”

“我想找你家老汉儿聊聊天——”我说。

“幺妹儿。”汪传法问道,“你觉得四川好,还是山东好?”

“我觉得都挺好的呀。”幺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如果四川不好,我不会生在四川;如果山东不好,我不会嫁到山东。”

带着夜露的清香的麦草气息越来越浓,一块乌云遮住了已经升到中天的月亮,星星在远离月亮的天际闪亮,乌云后面的夜空显得更加纯净。我和汪传法在镇外的十字路口分手。骑行到大柳树时,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影,手电光照见一个披着雨布的人,拿着一根竹竿。他停下脚步,扭过身子,迎着我的手电光问道:“谁?”他身边的三条狗也站停了,一起扭着脖子瞪着我。

是孟大爷。阿牛靠近我,我刚要俯身去伸手摸一下它的脑袋,它却躲开了。

“阿牛今天情绪不高?”我说。以前看见我,它总是扑上来往我怀里拱。

“别提了,阿牛今天热脸碰了个冷屁股。”孟大爷说,“我去水库边柳树林里抓金蝉,看见一个人影,阿牛跑过去跟他打招呼,没想到被狠狠踹了一脚,给踹回来了。我想过去看看是谁这么混账,敢踹我的狗,可是那家伙的电筒贼亮贼亮的,照得我睁不开眼。我的手电没电了,没照见那小子是谁。”

我们往山上走,到了小山包前,他没有拐弯回家,而是继续陪着我往前走。我说:“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家休息?”

“我去山上看看,我下的套子逮住野兔了没有,套住了不及时收获,就让狼和野狗捡个便宜去。”

走到我宿舍,我说:“大爷,夜里上山一定得多注意,防着蛇啊什么的,小心脚下别踩空了摔一跤!”

“不瞒你说,小鲁,我活到现在,有时候很盼着能死去,突然死去,神不知鬼不觉的!”

我不想跟一个老人在深夜讨论死亡,我把手电递给他,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他打着手电,带着三条狗消失在树林里。

次日天刚亮,他就来敲响我的大门,除了把手电还给我之外,他还提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要求:“小鲁,你的枪呢?借给大爷用一下!”

“啊——”我夜里睡得不好,一直到鸟儿开始叫了才入睡,听到他的要求,我懵懂得像是在做梦。

“我看见鹿了!”他眼睛闪着光,好像一个兴奋的少年戴着副老树皮做的面具,“有三头!就在东山上的树林里。狗撵了一气没撵上,唉,要是我的土枪不被你们收走,今天可就有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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