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末日微红 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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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酬【yìng/chou】《现代汉语词典》:交际往来、以礼相待,旧时指私人间的宴会;百度百科:为了自己的相关利益(如做生意、工作、职位),去一些自己不情愿去的地方,做一些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说一些自己不情愿说的话,见一些自己不情愿见的人;英文:engageinsocialactivities/dinnerparty(专职于社交活动)。周丽与大桥的故事,是在一次应酬中开始的。对于周丽来说,是一次非常偶然的应酬。张局长说要请新来任职的大桥书记,临了要上车时,叫到了下班正要回家的周丽。周丽先说算了,回家陪陪老爸老妈。张局长说,认识一下新来的书记有啥子关系。那好吧,不要让劝酒哈。周丽边说边上了张局长的车。7000亿?其实,张局长完全用不着大桥书记刚来不久就立马请吃饭的。是张局长市里的一个哥们说,大桥是个不愿惹事的人,又是市长比较器重的人,来到区上好好地款待。这才有了周丽与大桥的际遇。谁会想到毫不相关的一个中年男人与一个年轻女人,一个仕途看好的男人、一个婚恋无着的女人,在一次完全不能预料、完全没有可能的情况下,认识了、相遇了。这是一桌丰盛的晚餐。金沙江大桥下面,有一只远近闻名的鱼舫“武侯鱼舫”。河鲜、吃河鲜,是这座长在金沙江边城市的特色,也是这座城市的一张名片。在江的两岸河边,有十多条大小不等、样式不一、豪华程度不同的鱼舫。“武侯鱼舫”,不是一条最大也不是最豪华的鱼舫,但却是一条有些来头的鱼舫。在“武侯鱼舫”的旁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高出水面两三丈。岩石上有早年拉纤的栈道和篙竿头戳的印迹,很深很深的印迹,裸露出江水的巨石临水的地方,都成蜂窝样子了。为什么叫“武侯鱼舫”呢,传说三国时期,诸葛孔明七擒孟获班师回成都时,在这块巨石上,安抚地方百姓、奖赏征战多年的将士。不知是哪个文人帮这条鱼舫取了这么一个名称。其实这个地方,原来叫作“点将台”。这当然不是这条鱼舫名字的主要来头,主要来头是,这里清静,再就是这里的河鱼,鱼舫老板对吃客们说,所有的鱼保证绝对正宗。别看鱼舫外貌并不怎样,但这条鱼舫的价钱绝不低于江边的那些豪华的鱼舫。岩鲤、青鲅、河鲢、江团、玄鱼子,都是金沙江里一等一的好鱼。每斤的价格最低60元、最高的120元,要到五、六、七三月份才能吃到的玄鱼子,那就不是论两称斤的事,一条10元10元地卖。一盘可供十人用餐的红焖玄鱼子,至少也得20条左右,二十条玄鱼子也就七八两左右。在这座城市请客,请贵客请要人,有两种地方。一种是在繁华地带高档酒楼里请。那里上的是海鲜,上的是鱼翅捞饭、鲍鱼汁捞饭,一餐下来,一人三五百元不算贵。一种就是在江边的鱼舫里请。鱼舫虽然也不便宜,毕竟与海鲜楼比起来,算是便宜的了。现在哪一餐饭下来不是三千五千的,当然还不包括酒水呢。如果喝名酒,发名烟,钱的曲线就直往上冲了。大桥从市里来区上任职,算不得要人也不是贵人,但也不是等闲之人,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是来镀金的,也说不定是要打入另册的。无论怎样,一个区委副书记,在区上算得上是大人物了。张局长知道,自己升迁的决定权和拍板权不在副书记,但副书记要给你说好话,那也是可以管用的好话。再说,张局长在市里的铁哥们说,要款待好大桥副书记,哪有朋友托的事不办的呢。一次饭局,也不值几个钱。“武侯鱼舫”绝对是这座城市里上了档次的餐饮和服务。清煮岩鲤、红焖玄鱼子、酸菜河鲢、豆腐江团、冷油青鲅都是“武侯鱼舫”的打门菜。几个凉碟,也很别致。油炸船钉子、干煸小河虾、麻酱凤尾、生拌花生。特别是“武侯鱼舫”与其他鱼舫不同的是,先上汤。川菜一般都是餐要结束时才上汤。“武侯鱼舫”显然是跟粤菜学的。是推陈出新的菜。这是一道清蒸野生甲鱼汤。凉碟上齐,每人一小碗清花亮色的甲鱼汤就上来了。别人这样请过张局长,今天张局长在此也这般地请大桥。几个月后,周丽与大桥第一次到丽水咖啡厅单独喝咖啡时,说起了在“武侯鱼舫”的事。不是说还有你的闺密吗?进门入座,见只有周丽一人,大桥有些不自然。一人不行吗?周丽的话有些俏皮,也理直气壮。谁规定的呢?张局长人不错。坐定,在服务生磨咖啡时,大桥无话找话说。对头,人真是不错。就是有些拗,不太跟领导打交道。听说还跟周区长有些过节。周区长当常务副区长时,听说有一笔重点项目经费,政府常务会都过了的,但周区长问过张局长,可不可以调整调整,张局长软推硬拖的最后没有给办。周丽端起服务生先上来的柠檬水,优雅地在嘴边沾了下后说。喔?对张局长很有好感嘛。不会这么早就有醋意吧?周丽望了一下大桥时说。浓烈的咖啡端上来了。话说。张局长是有本领的人。是我的大师兄,原来是要考研留校的,太太跟他青梅竹马,就放弃了。是从工作员、副股长,一步一步做到了局长。在财政局是开先河的。在张局长之前,没有一任局长是从财政局起来的,再优秀的顶多就当到副局长。喔?大桥在放糖、掺奶时,专心地听周丽谈张局长的事。见周丽没有放下这个话头,大桥突然一转:怎么想到来这里?丽水咖啡厅,有你的名字,你有股份啊?机关里的人在机关之外的生意上有自己的股份,不算一件稀奇的事,虽说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机关干部人员经商毕竟是违规的。没有人公开承认的。哪里哟?我一个小职员,有啥子钱。老爸管得严,叫不应做的就不要做。特别是在财政局这么重要的单位。怎么专门到这里呢?这儿清静啊。晓不晓得啥叫丽水?不晓得。丽水就是金沙江。是吗?金沙江的古名有好多个,泸水呀、马湖江呀,丽水只是其中一个。远着呢,云南不是有叫丽江的地方吗。喔?该不是令尊就取的这个意思吧。你在金沙江边生的。令尊是学历史的。令尊肯定知道。咖啡。周丽母亲排行老五。“文革”后期,周丽母亲顶替进了机关,在办公室打字。后来遇到了周丽的父亲,后来有了周丽周庆姐弟。这是一桩人见人赞的婚姻。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故事,真切地在周丽父亲母亲身上获得了标准的演绎。巧合的是,周丽母亲的母亲是一个川戏迷。来几段《秋江》里的清唱、舞两段《盗仙草》里的水袖,在周丽读小学时,外婆还在。外婆带着周丽周庆呢。周丽见过外婆的手艺,也见过母亲的手艺。周丽母亲是胡家的第五个女儿,也是胡家的幺女。好像民间有种说法,幺女比起大姐、二姐来,又漂亮又聪明。周丽母亲还未落地的时候,五娘的名字似乎就跟定了五娘。耳濡目染,周丽的母亲自然是有些艺术细胞的了。当然,五娘的称呼是在五娘有了周丽周庆之后的事了。当然,五娘不是川戏《陈三五娘》中的那个五娘。五娘不是富贵之家,但五娘好端端的生活却有些凄婉色彩。周丽母亲在机关里,打字是出了名的快枪手,在打铅字钉时,极少捡错字捡漏字。天生聪颖,开始用四通打字,全机关好像也是五娘最先学会。不做打字员后,做了县委机关的档案管理员,一样把县委的档案打整得有条有理。比其前任,不知要好好多倍。啥都好,就是五娘爱打扮,周丽周庆都上大学了,还花枝招展的。机关比不得其他,总有那么一些不能言的规矩。男的不能留胡须,女的不能穿短裙。五娘倒不管这些,五娘与大女儿逛成衣店,不知道她们是母女的,还真把她们成是两姐妹。自从五娘的丈夫升为县委办副主任、县委政研室主任后,五娘的家庭就发生了一些变化。本来平时就寡言的丈夫,越发的寡言。顶多就是一周打一回麻将,还是要退到二线时才开始的。加起班来比刚进机关时还多。书记和县委写大稿,即便是由文字秘书写,周丽的父亲、五娘的丈夫也要从头到尾地认真改过。这时就苦了五娘。天性充满艺术细胞的五娘就无所事事了。这样,不经意时,五娘没有迷上打麻将,而是迷上了跳舞。就在大桥来到区上任职半年前,机关里传出了五娘的八卦。跳舞、请人跳舞、陪人跳舞,是应酬或者交际场上不错的选项。随着音乐,随着卡拉OK唱者的吼唱,男生女生,手搂着腰、手搭在肩上,难免没有身体接触、肌肤厮磨。这还只是像五娘光顾的舞场,要是在慢摇吧里,那男生女生脸贴脸、胸贴胸的,抱着不动,最多摇摇而已。哪里只是肌肤厮磨呀。再说了,倘若舞伴今天是此、明天是彼,跳了也许就忘了。不过,倘若今天是此,明天也是此的话,人呀,怎么可以说忘就忘了呢。周丽的第一个恋人就是在大学时跳舞认识的。那是一个留美博士的副教授。小周,你咋不敬敬大桥书记呢?平时都不拘谨,是不是太大家闺秀了?张局长发话了。敬领导的酒,劝领导多喝酒、喝好酒,是饭局上的一道通用题。带来的女士,陪酒、敬酒显然是这道题里的加号。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人会敬,有些人不会敬,有些不学也会敬,有些人学了也不会敬。周丽算不上学了也不会敬的人,但绝对是不会敬酒的人。因为,周丽不太情愿出席这样的饭局与酒会。周丽的身材一等一的好,不过肤色的残缺,周丽似乎有些自卑。周丽怕凑近别人眼前,给人不好的感觉。要是跟母亲跟弟弟皮肤一样白皙的话,那该多么好啊。粉红色的羊绒衫、花格的围巾、洗白了的牛仔裤,脱了风衣的周丽,起身站起来,真有些鹤立鸡群了。对任何一个进入中年的男人,实打实地讲,不眼前一亮才怪呢。周丽酒端过来,书记,敬你一杯酒。大桥说,行。再敬一杯,张局长发布命令。周丽有些迟疑。母吧。善解人意,也许是应酬和交际场上的黏合剂吧。不过伟人们和哲学家们是不善解人意的。伟人们总是高高在上,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芸芸众生,从秦始皇到恺撒大帝,从拿破仑到斯大林,没有一位伟人会善解人意的。如果有,那只有克利奥帕特拉、黛丝蕾·克莱雷才能享受伟人的善解人意。哲学家貌似要解决人的终极问题,但我们看到的哲学家,有多少是善解人意的呢。特别中国的哲学家思想家们。绝大多数中国人不会了解和懂得老子的《道德经》,那一开始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余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句子,真是“玄之又玄”啊,分明就是不让人懂的。朱熹老迂夫子的《中庸章句》中转引一样的老迂夫子的程子说,何谓中庸。“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哈哈,不注还好,一疏却云里雾里。“5∶5”中间的那一临界点就是“中”,还是黄金分割的0.618间的那个临界点,才是“中”。“不偏不倚”,偏在何点不是偏,倚在何处不是倚。还有“不易”,程朱的先人牌牌都讲苟日新日日新,怎么到了偏安临安一地的南宋就不能变了呢,怎么就可以一条道走到黑呢。这是信仰吗?孔夫子后来被人称为“万世师表”,可在当时,当有人挑战孔子的本领大小、挑战孔子的伦理边界时,孔子撕下了正人君子的面纱,背后骂问孔子的人“小人哉樊须也”。“子见南子”时的情景,史家们描述得太吝啬了,只能想象不能还原。但愿“子见南子”时,夫子不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南子如何如何仁、如何如何礼、如何如何恕。真那样,天啊,(美丽漂亮的?怪模怪样的?)南子怎么办呢?哲学也许是深奥的,也许也是明畅的。但它不会是善解人意的。就在那个饭局,周丽感受到大桥的彬彬有礼,更重要的是,周丽感受到了大桥善解人意的温情。关于五娘的故事是这般地被传开的。在文化馆的大舞池时,说五娘跳舞只认定一个三十一二岁的小伙子跳。说得有名有姓。说姓李,还是未婚的小伙子。研究室主任是很晚才听说这一消息。不过研究室主任先前是不相信的。但是随着五娘成了舞迷后,这样的消息就越传越神。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而且越来越花哨。那个舞伴又潇洒又英俊,虽说是区上一个大厂子里的,毕竟也是大学本科四年级的毕业生。还说呀,五娘与那个小伙跳的华尔兹,是这个区机关最好的华尔兹,别人看了眼馋着呢!还有些说法,似乎还有一些见不得天的消息……这一晃就是一年多!一年来,外面怎么说,大院里的人们就是见不到五娘两口子吵架。有的人甚至于以为办公室主任天生就是一个戴绿帽子的家伙,尤其是主任的政敌们更是如是说。五娘呢,似乎一切照旧。白天打点着机关的档案文书,下班回家做饭。单位的事认认真真,家里的事巴巴实实。只是,五娘要跳舞。一到周五周六,那是五娘的必修课了。对于大院来说,对于五娘来说,日子也就这样过着,再多的诽言诽语,日子好像也一天又一天地过着。不过,在三八节上的一幕,机关大院里才哗然了起来。不过,这事儿还是有些预兆。半个多月前,也就是三八妇女节的时候,妇联要在机关大院里举行交谊舞大赛。主持大赛的是曾与五娘一起当打字员现在已经是妇联副主席的林莉。五娘开始不情愿,后来在好友林莉狠劲劝说下,五娘答应了。不过,五娘说她有一个要求,一定要让那个姓李的小伙子来参加。林莉知道,这个机关的交谊舞大赛不能没有五娘的参加,大家都知道五娘身段好,舞也跳得好。而且对于机关的名呀利的也不争,人缘也很好。如果没有五娘的参加,这个大赛是不会很成功的,于是就答应了五娘的要求。果然,三月八日,在布置得简朴而又气派的机关礼堂里,五娘就与她的那个姓李的舞伴获得了第一名。办公室主任那晚也是颁奖嘉宾,好在第一名是分管文教的周昭副区长颁的。就在当天晚上,从来没有吵过架,而又一向少言的周丽父亲与周丽母亲吵了一架。办公室主任终于说:五娘,娃娃们都长大了,你是不是收敛一些,不要出去疯了。五娘好一阵后才凄然地说道,老公,我没有啥事对不起你的。曾几何时,五娘一家是何等地让机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羡慕。五娘佳人,五娘丈夫才子,特别让五娘两夫妇自豪的是,拥有人见人爱的龙凤双胞胎。龙凤胎是好身材的姐姐周丽、好肤色的弟弟周庆。应酬有着许多变量。看似无功利的应酬最终蜕变成赤裸裸的功利。看似功利的有时也因时过境迁让人们觉得不再功利。根据哲学家、共产主义创始人马克思的观念,人是社会化的动物。通过一个一个的人建设起来的社会,一个一个的人是需要应酬和交际的。在应酬和交际中,展示自己了解他人。在应酬和交际中,发现自己,学习他人。当然,这只是道德完善者的一面说辞。其实在应酬和交际中,人的欲望可以放大可以扩张,人在应酬和交际中,看到了他人的短处,发现了自己的长处。也有可能在应酬中,人变得自卑,变得技不如人,变得裹足不前,变得如陶渊明似的逃遁。任何一个参数的加入,根本不知道原本看似一以贯之的使然会朝着哪个方向行走。所有的变量都是可能的。所有当下的生活都是在以不同的用意、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心境彼此应酬和互相交往着。世界不大,但确实也不小。有方家测算,说一个人一生要与20000左右的人接触,但真正进入心里的大约只有30人左右,而能与你相爱的人不会多过5个。这真是一个极具悲情的统计数据。由此,史家看到,在一个越来越开放的社会却越来越小的人际边界,人得学会应酬和交际,无论官场还是私场。由此,美国人为了拯救应酬和交际中的某种尴尬和颓势,专门发明了抱抱团运动。说是由于当下社会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太深,人与人之间,当然也就包括男人与女人之间、老人与娃娃之间,来一些自由的、不带任何丁点功利或世俗的东西拥抱拥抱。发起人的原意就是想通过这样一个有些怪诞的运动,检验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点真诚的、非世俗的、非欲望的拥抱。两人的或多人的免费拥抱、自由拥抱。据说,这是一个叫贾森·亨特的美国人发起的。为此还专门发明了一种能让人感觉到被拥抱的衣服“抱抱装”。周丽与大桥在认识差不多一年后,才实现了第一次拥抱。那是在漫山遍野栀子花盛开的时节。栀子花开的几个月前,大桥迎来了下乡当知青三十周年的纪念日。在大桥的提议下,生活在城区的同班同学,在农历的腊月二十四,就是钻灶的第二天,在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郊区农家乐的地方,围在酒桌上。倏然就是三十年,下乡才十五六岁,一晃悠就是四十五六了。男生还好些,女生说老就老了。不要说老了,我们一人摆一个学校时的龙门阵吧。当派出所所长的王四说,不要摆知青龙门阵哈,知青龙门阵不好听哈。怎么不好听呢?不是因为知青三十年才有的聚会吗?大桥想,也许正是有了知青,他们这批人才有了个人奋斗的经历,才有了还算不错的成功。至少在今天这个饭局上所有的男生和女生。既然王四说不摆知青的事,那也就依了大家。请刘检察官先摆。龟儿子风流事最多,开始打西风圈了。要得,说古三娃的事,可惜古三娃来不了。他在新疆发大财呢。班上龟儿子最脓包。有回做完课间操,古三娃说他会跳洪常青大劈叉,说着说着就拔地而起。起来时,啵噗——一个臭屁响了起来。红苕屎屁,龟儿子故意打的,龟儿子就是要跳起来打。王警官补充说。不要摆脓包故事。大姐陈三说,再摆,饭吃不下去哈。那摆个你们女生不脓包的嘛。刘检察官说。挖防空洞的时候,就我们几个是一组的。别的组眼气我们得很,说我们组有班花。好多事,都让别的组在传,现在我来公布一个几十年前的事。有次,龚二娃脸红耳赤地跟我说,昨天下午,刚刚钻进防空洞时,龚二娃说他的脑壳碰到小兰的屁股了。还说小兰的屁股软绵绵的。好久噢,你龟儿乱说。脑壳碰到屁股,哪儿晓得是软绵绵的?林业局的龚副书记到了现在还面红耳赤的。你跟我说的,我一直都没有摆,我要摆了好,大姐。龚二娃接了一杯酒放在自家面前后说,别看刘检察官是高干子弟。哪儿有啥高干子弟?你老子打过淮海的,咋不是高干?,别看龟儿是高干子弟,他有回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他在防空洞里,看到过陈三脱衣服,衣服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穿背心。滚你的。胡乱说,好久在防空洞里脱过衣服。当了多年老板的陈三,同学聚会时,一向以大姐自居,这下给小弟娃涮了。就你晓得,你全班最小,恋爱最早。要毕业时,你娃儿就在追女生了。好久是我追哟,屁都不晓得臭,是二流子王四在追,听说当知青时就把人家拿下了。陈三的话绝不是捕风捉影的,大姐陈三与小兰在女生中是最要好的朋友。追的事是在西南政法大学读书时,给人家写过信。不过没有追到。在学校时绝对没有过的想法。龚二娃觉得这事真是冤枉了他。狗日乱说嘛。人家没有在哈。王警官一口否认了在学校时追小兰的事。刘检察官狗日的都结了三次婚了,还是他妈的检察官。好球意思说。我们在座的都才一次。可能正是离婚、结婚、又离婚、又结婚的,八零级的西政高才生,到现在也就混了个副检察长,检察长换了两次没有轮上他,看来这辈子不是检察长,四十五六的人,还在科级上混,再要提,难了。刘检察官一想起来就有气。所以,把酒递到王警官嘴边,说,喝、喝、喝!一次好啊。老子那是明媒正娶,哪个像你们二流子,今天找一个,明天找一个,回到家里还把老婆哄得团团转。有本事。喂,大桥,到了区上任职,不像在市里老老实实的,听说最近有些小情况哈。桌间,官最大的当然是大桥,三十五岁那年就提了副县级,区上虽然还是副县级,不过区委副书记的副县级与市农业局副局长的副县级,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市里的副局长是僚,区上的副书记可是官哟。大桥一听这话,忙说,好久的事啊,好久的事啊。心虚啥子,心虚啥子。逗你的,你都信啊。不过话要说回来,现在你们这个层次的干部,没得个把情人,要遭笑的,说你娃没有本事,钱不会赚,女人不会搞。现在没有人盯你,大家都有八卦,你心虚啥子。你看,听区上的人讲,龟儿子区长就有些凶喔。刘检察官说。不要摆现在,摆学校的事。大姐大陈三赶忙刹车,怕大家真的摆出一些现在真实的事来,有伤和气。不要摆现在,说过的,喝酒前就说过的,今天只摆读书时的龙门阵。龚二娃该你摆了。据说,龙门阵是唐朝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发明创造。是什么时候讹变成四川平头百姓闲扯、聊天、讲故事的话旨,恐怕无人考证。其实,何苦非要去考证呢?就像时下说的普通话一样,谁去考证以北京话为圭臬的话何时开始的呢?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当时那几个最重要的语言学家在政务院的领导下,差一点点就让四川话就成了普通话。为什么会那样呢?据说,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中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北京的某一个地方、某一个会议室里,在决定什么话作为官话的普通话时,一些权威和专家们争论激烈,最后无奈,只好投票。要不是有什么大人物干预,大都来自战时陪都四川重庆的专家,结果还真是说不准。是三票对四票,还是八票对七票,摆龙阵的四川话差一点就成了普通话了。由龙门阵引发的方言,由方言反观社会,独特的文明因子保存了下来。由于这种文明因子里藏有许多独特的信息,它至少包括这一区域人的生存状态、生活方式、宗教、亚宗教、信仰等,特别是一些与婚丧嫁娶、家庭内部事务和亲密朋友等私密空间相关的信息,让交际和应酬变得理所当然和活泼新鲜。顺着信息和网络时代的侵略和褫夺,方言的地盘越来越小越来越狭窄。如果不是在像大桥这批五十年代后期六十年代初期出生人们的聚会中,恐怕已经听不到“格老子”“龟儿子”这样的话语了。在机关,每天都充斥着应酬与交际。在应酬和交际中,酒当然是主角,还有异性,当然可能更多的是女性。貌似主角的酒与异性、女性,在语言的平台上,其实很多时候都是配角。或者说,在轰轰烈烈不亦乐乎的酒中,或者投怀送抱强拉暗诱的异性女性中,语言依然显示出力量。酒要劝,异性也不仅有肢体,所在过程和某一阶段的目标及目的,都得依赖语言的强度、力度和技巧。人的天生本领也许不是力比多,而是对语言的领悟、把握和运用。尽管在维特根斯坦看来,人类的所有活动“只能在语言中划界限,而处于界限那边的则是纯粹是无意义”。语言是人性和神性最完美结合的产物,是神给予人类的礼物,同样也是人类回馈给神的礼物。这当然是语言的一面。在应酬和交际中,语言的另一面却不是温情脉脉的中国山水画,像西洋现当代里如毕加索、达利、翠西等一般的不可捉摸的怪物。LORD说道: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们,说的是一样的语言。这样一直工作下去,他们就没有了原动力,就做成事了。所以我要下去,弄乱他们的口音,让他们的语言彼此不通。这是《圣经·旧约·创世纪》里非常重要的桥段。这则著名的桥段来自TheTowerofBabel一章。只有195个英文单词的这节桥段,如神谕一般,弥散在人类的天空和大地之间。华人不缺乏对语言的自主认知,但3500年前的刻在龟甲、牛骨上的绝大多数文字,不是对人自身命运的思考,而是向天、向神、向权威的祭祀与膜拜。像老子《道德经》里对语言的哲学描述,虽说是华人天生般的语言敏感,但在那时以及现在是多么的凤毛麟角。“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样出自神性的文字,远逊于影响和主宰中国2000多年文明史的《论语》啊。史家看到,绝大多数华人没有像读《三字经》《百家姓》那样地去读过英文的《圣经》,也无须知道巴比塔建造的起因与过程。当然,华人在创造字和词的历史进程中有着比希伯来文、拉丁文、英文更悠久的历史。在华夏大地上,在5000年的文明史中,同一民族、同一文化,方言出奇的多、出奇的鲜活、出奇的好,却印证了巴比塔的存在,以及建造巴比塔的艰辛。在巴比塔的桥段里,史家看到,从希腊文到希伯来文到拉丁文,再到英文,巴比塔中的“BABEL”就是要弄乱的意思。把天下弄乱、把人的交际弄乱。是耶和华的罪过?不,神是没有罪过的。那么是人的罪过吗?但人的罪过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听你的故事,这是我今生的幸运。依旧在丽水咖啡厅,依旧在周丽大桥坐过的卡座的沙发上。大桥对周丽说。怎么说呢?周丽迟疑了一下说,我不否认,我欣赏你。喔?大桥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闪了一下。意吧?怎么能这样?怕啥子,我们又没有做什么,这样喝咖啡不行吗?这样聊天不行吗?我都没有啥子心理障碍,还有,我欣赏一个人不好吗?嗯。周丽和大桥同时端起了咖啡。咖啡杯子做得非常精致,是丽水咖啡厅专门烧制的。浅浅的粉色中有几丝绿色,淡雅且飘逸。想不想听我在大学时的恋爱故事?隐私。那是我很痛的隐私。就不要再提。摆出来让你也痛苦一下。本来,我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不是他,因为我先前的指导老师要出国,系里临时决定换上了他。而巧合的是,我在不晓得我的论文指导老师换了的时候,在周末的一次舞会上认得了他。他非常绅士,右手不是搂着我而是轻轻地扶着我。来请我时,先说了一句带有河南音的普通话,接着非常轻声地用英文说了一句,CanIplease?我都不算矮的,他却比我整整高出一头,跳舞时他都微微弓着腰,生怕因为他的身高,影响了我的步子。其实,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他是从美国读博回来不久的副教授。第二天,我得到通知,说我的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换了,叫去一趟办公室,进去才知道他是我毕业论文新的指导老师。——你是周丽?——你是?我还以为是我们学校读博的师兄呢!从此开始了我们疯狂的但也是昙花一现的爱情。那天早上我从他的床上醒来,他已经去了教室。确实是一个单身公寓,而且是标准的男性公寓。像这样的公寓,是学校专门为他们这样海归的人准备的。盥洗间,有刚刚喷了香水的香味,一张洁白的新毛巾、一把没有开封的牙刷、一把看起来没有用过的梳子,整齐地放在梳妆台上。真没想得到,天下会有这样细心的男人。从来没有遇见过。在兴奋和敬意中洗漱完毕,重又返回卧室。从卧室中走出来,我却大吃一惊地发现,客厅里电视柜电视旁边,有一帧相框。相框里,一男一女,女的不认识,男的就是他。我当时就蒙了。相框里的女性,是他的女友,还是他的妻子?我不敢问,很久以后,我才从学校的其他途径里知道,他们是夫妻。他先留学美国,一年后,他的妻子也考上了美国大学。不过一个在南加利福尼亚大学,一个则在伊利诺伊大学。在从旁边打听期间,我没有中断与他的交往。只是第二次到他公寓里,电视柜上的那相框没有了。在他床上,他讲他在伊利诺伊大学读书的经历、讲他在美国北部旅游的经历、讲他的博士论文差点没有通过、讲他在读博时认识好几个北京上海要人的子女。所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天方夜谭。但从来没有讲过南方的事。他希望我继续读研究生,就在西财念,读他的可以,读别人的也可以,反正他认为我是可以继续读书的人。直到现在,我的爸爸妈妈对我的这段事情都似是而非,只有我弟弟晓得一些,我弟弟劝过我,要我有些理性。那时哪有什么理性。明明知道他有妻子,而且还在他的客厅里看见过他的妻子,依然奋不顾身地跟他厮磨。就在我的论文写完送到学校的那个周末,他邀请我去了一次青城后山。在青城后山龙隐峡栈道的石阶上,他对我说,他准备暑期到美国去商量离婚的事。没离成?一直都没有机会插话,终于,在周丽停顿一瞬间,大桥这才问了一句。不是。我爸爸妈妈不再希望我读研,爸妈说,女娃娃有个本科就差不多了。我也想,既然他要去美国,我好好回到家里,整理一下那一段感情,以后真的是想考,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毕业我就回到了区上。他说要去美国的话不是应付我的。我回到家时,他果然去了美国。但不久就从西财传来消息,说他与他的妻子遇到了车祸。死了?大桥吃惊不小。不知道。但从此杳无音信。好好的,好好的……周丽突然抽泣了起来。别、别!大桥一下蒙了。在半开放的卡座里,相对而坐的女性哭了起来,大桥有些不知所措。真的,真的,好好的,从此就没有了消息。周丽接过大桥递过来的面纸,边擦边说,不要安慰我,不要安慰我,五年多了。或许现在讲出来,我可以放下了。说完这话,周丽泣不成声。拿面纸的手不知所措。当天晚上,大桥做了一个梦。从重庆到上海的航程已经飞了八个多小时了,不过舱里却没有什么异样。我旁边漂亮的小女孩生生地对我说,叔叔,好安逸哟,飞机上还可以睡觉。刚说完,飞机猛然抖动了一下,接着空姐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现在正遇上海上强气流侵扰,请大家保持镇定。本来都没有什么不适,感谢空姐的提醒,机舱里炸了起来。嗨,飞机好像感觉到了不满和愤怒,两个小时的航程飞了八个多小时,现在又出了这档事。接着就听到空姐甜甜的声音,没有中文,只有英语:Thisflighthavereachedtheirdestination,thankyou,welcometoridenexttimeisnowthecompany’sflight.于是机舱门缓缓打开,我在等了很久才等到了我下飞机的时候,到窗门时,我一脚踩出去,才看见下边是一片汪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