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剧里常见到这样的情境:
“这字不能说。”
“那我换一个。”
与避忌的字做斗争,仿佛游击队,躲在辞藻的密林里,寻找替代品。指东打西,含沙射影,在现代已成一种语言游戏。
然而避忌终究是有用的。实际上,避忌避讳,最可怕的后果,并不是让人交流不便,而是遗忘和习惯。
比如,相国为什么叫作相国?其实战国时,相国叫作相邦。但刘邦称了帝,“邦”这个字就得避讳了。
开封原来叫启封。为什么叫开封?因为汉景帝叫刘启。
司马昭并未称帝,但因为被追封为晋文帝,所以王昭君被改称王明君——杜甫所谓“生长明妃尚有村”,明妃就是王明君。我们熟悉的蔡文姬,原字是昭姬,就因为避讳司马昭才改的。
李世民称帝,“世”与“民”都得避讳了。在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里,有“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人风,其实是民风。乍一看,以为是人中风了呢。
但李世民也逃不了。他弟弟李玄霸,因为在清代犯了康熙玄烨的讳,被改叫李元霸了——现在民间都知道隋唐第一好汉李元霸,谁知道他原叫玄霸呢?
最重要的一个细节:《史记》等古书里,否定词还常用“弗”,如“弗能禁也”,就是不能禁止。汉昭帝刘弗陵登基后,“弗”这个字便不能用了,都改成了“不”。
所以,如果没有汉朝那几位皇上,如今我们说话,该是这样:
“今天我们要吃个启封菜,鲤鱼焙面!”
“弗弗弗,大正月的,吃点饺子多好!”
所以越到后来,通达人情的天子们,都懂得给老百姓留面子。比如我们可敬可爱的五阿哥永琪,他的十五弟叫永琰,后来成了嘉庆皇帝。皇帝登基后,老百姓不能练字了:书法帖子里都是“永”字啊。嘉庆皇帝很理智,不折腾,一登基就改名颙琰,读书人也不用特意避忌了。反正以后大家都叫他皇上,没人敢直呼其名,改个名字算什么呢?他儿子绵宁也很聪明,自己一登基,“绵”字怎么办?哪个小媳妇说一句“哎哟,你看咱这褂子软绵绵的”,就立刻拿去开刀问斩,也太不像话,故改名“旻宁”。所以嘉庆、道光虽不能说是贤君,但给下头人读书写字留了分寸,真是好。
实际上,大多数避忌,都不是天子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下头的人使然。袁世凯改元洪宪时,杨度与雷震春二人为了拍马屁,说北京人吃元宵,音同“袁消”,为尊者讳,不能用,元宵改称汤圆。北京前门大街的正明斋的招牌没改,被好生整了一番。这事袁世凯自己都未必知道。
耐人寻味的是,袁世凯死后,恢复共和,正明斋特意搭了彩牌楼,用电灯泡摆出四个巨大的字——各类元宵,好好地出了口气。
(莫难摘自《北京晚报》2016年12月16日,刘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