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书网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品书网 > 杂志 > 不用还的债

不用还的债

时间:2024-11-06 12:43:02

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偏偏有两种债不用还:一种是债主心甘情愿不让还的,还有一种却是世世代代也还不起的⋯⋯

1.借钱很难

民国时,张镇有一个大商人名叫张德旺,他名下有米铺、绸缎庄,还有一个钱庄。张家钱庄从清朝起就有,在当地很有声誉。尽管进入民国后,政府也在张镇开了银行,但很多人仍然愿意和张家钱庄做生意。为此银行行长对张家钱庄颇为不满,想要让他关掉,免得影响银行生意,但一打听,张德旺的儿子是中央军的旅长,不好惹,也就作罢了。

张德旺的钱庄不放高利贷,基本是三分利,也不驴打滚,但初期审查是很严的,掌柜如果觉得这人可能还不起,就不会借。不过,张家钱庄有个规矩——救命钱无须抵押,说白了就是,如果一个人快饿死了,想借钱买点粮食,钱庄会直接让这人写欠条,然后让伙计直接从米铺称米给对方,且最多一斗米,不借第二次。这种一斗米的借条,到最后基本是没人还的,张德旺说这是积德。

这天,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带着一个伙计走进钱庄,要借一千块大洋。掌柜详细盘问来人是做什么生意的,以什么资产抵押。那人笑了笑说:“我要出门贩卖一批骡马,钱不凑手了,至于抵押品嘛,王家庄有个煤矿,现在煤炭价格是上涨的,拿这个煤矿作抵押怎么样?”说着,那人拿出一张煤矿的契约来。

掌柜看了一遍契约,沉吟着说:“按说这煤矿至少值三千个大洋,抵押是足够了。可王家庄那地方我知道,那是红控区,这煤矿你是怎么到手的?”

所谓红控区,就是共产党控制的区域。张镇所在的地区,是国民党控制的区域,而王家庄虽然离得不远,但属于山区,一直是共产党控制着。国民党曾派兵打过几次,但一来不好打,二来即使打赢了,共产党就进山走了,国民党又不可能派大部队长期驻扎,等国民党的兵一走,共产党的兵就又回来了。等抗日战争爆发后,国共两党表面上暂时和解了,国民党也就没再派兵去打王家庄。

看着掌柜那怀疑的眼神,男人笑了笑说:“这事你做不了主,我能见见东家吗?”

很快,张德旺在家里接待了这个自称王老板的男人。张德旺点燃烟斗,淡淡地说:“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共党吧。”王老板说:“为什么这么问?在红控区里做生意的就一定是共党吗?”

张德旺说:“我对贵党有所耳闻,共党共党,哪还有什么私人的生意,肯定已经被你们共产了。”王老板身旁的小伙计一听这话不干了,瞪着眼睛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是讲政策的!”

张德旺看了小伙计一眼,说:“小伙子还不到二十岁吧,听说你们的军队里有很多小孩子,果然不假。”小伙计气得直喘气,还要辩驳,王老板摆摆手说:“张老板的儿子是国军将领,既然认定我们是共党,是不是要派人抓我们呢?”

张德旺抽了口烟斗说:“此言差矣,两位上门是客,当年土匪上门借钱借粮,我也最多是不借,并没有通知过官府抓人。两位请回吧,这钱我不借:于公,我儿子是国军,两方敌对;于私,我信不过你的抵押品,所以不借。”

小伙计忍不住又张口了:“我们共产党,说一是一,这煤矿的主人是位开明绅士,自愿借给我们契约来换钱,让我们打日本鬼子的。”

张德旺冷笑一声:“人在枪口下,不开明也不行吧。至于说打鬼子,鬼子离这里有上千里,你们这话我不信。言尽于此,送客。”王老板无奈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拉着还要争辩的小伙计,拱手告辞了。

没想到几天后,抗日战事吃紧,驻守城镇的国民党部队被调走了,只留下一点人。城里人心惶惶,说就这点人,如果共产党要攻城的话,那肯定守不住。果然,没过几天,共产党的部队就兵临城下了,对着守军喊话,说要北上抗日,请打开城门让他们过境。守城的国民党一看,对方的部队有上千人,自己只剩几十人,根本没法抗衡,还不如彼此客气一点,当下打开城门,让部队进来了。

当家门被敲响的时候,张德旺很淡定。从清末到民国,乱世他经历得多了。进来的还是王老板和那个小伙计,双方拱手落座。王老板笑着说:“实不相瞒,我是八路军的王营长,这位是我尖刀排的排长陈锋。这次来,还是来借钱的。”

2.再借更难

张德旺抽了口烟说:“贵军已经占领了整个张镇,还说什么借不借的。我钱庄里的钱大部分都让我儿子借走了,不过一千块大洋还是有的,就请拿走吧。”他觉得,如果把钱庄的钱都转移走,这些当兵的一怒之下没准血洗了他家,故此留这一千块大洋可以说是保命的钱。

王营长点点头说:“就是你那句话,明人不说暗话,我军现在确实需要这笔钱购买物资,我不能虚伪地说你可以不借。但我们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兵痞,我们是有纪律的。这是抵押的资产,就是那座煤矿的契约。”说着,王营长又拿出了那张煤矿的契约来。

张德旺很是吃惊,说:“不必了吧。”王营长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对我们有很多误解,比如你以为我们会强制没收有钱人的财物。没错,我们是镇压过一些土豪恶霸,但那都是民怨极大、有血债在身的。你们张家是正经商人,我们不会那么做的。”

第二天,镇上的八路军已经全部开拔了。张德旺很意外,他以为八路军过境只是个借口,目的是要占城,没想到真的说走就走了。一个月后,前方传来战报,一支八路军部队突袭了鬼子,取得了胜利,当然报纸上写的是因为国军牵制了鬼子主力,八路军获得小胜。张德旺看着报纸,心里还是很激动:想不到他们还真是去打鬼子的。

尽管国民党和共产党的部队都在顽强抵抗,但鬼子还是一步步逼近了张镇。一天晚上,张德旺接到了儿子的信,让他带着全家往四川跑。张德旺思考再三,让管家带着全家老小先走,自己则留在张镇,他不能放弃祖宗的家业。

可谁也没想到,日本人来得如此迅猛,转眼间竟然已经兵临城下了,张镇没有高大城墙,易攻难守,中国军队只能后退到离张镇百里之外的关口防守。管家和家人都还没来得及逃出去,张镇就被日本人占领了。

恰好此时,中国政府请求国际社会斡旋,英法美等国先后站出来要求日本人停止侵略,日本人也因为还需要时间做全面入侵的准备,因此假意和谈,暂时没有再向前进军,而是在已经占领的地盘上开始经营他们的“大东亚共荣”。张德旺作为当地最出名的商人,被逼着当了商会会长。张德旺也知道,想不当是不可能的,也就默认了。

驻军大佐佐藤大喜,将张德旺树立为与皇军合作的楷模,四处宣扬,想让方圆百里都知道张德旺当了大汉奸。张德旺也不辩解,只是将生意都交给管家打理,自己成天闭门不出。日本人也不敢逼得太紧,两下里倒是相安无事。

一天深夜,张德旺的窗户被人轻轻叩响了。张德旺打开门,两个黑影闪进屋里。张德旺点亮油灯,愣了一下:“王营长!”王营长笑了笑说:“张老板,会长当得还舒服吧?”

张德旺惨笑道:“我都成汉奸了,你还敢来见我?”王营长说:“我调查过,你当会长后保护了不少百姓和商户,我不相信你会真当汉奸。上次我们来,你没把我们卖给你儿子;这次来,你自然也不会把我们卖给日本人。”

张德旺倒也实诚:“现在日本人占了城,你冒着危险进来,肯定不是叙旧的,有话直说吧。”王营长点点头说:“有点难以启齿啊,上一笔账没还呢,又来找你借钱了。”

张德旺说:“我不会再借钱给你们的。现在日本人盯得紧,他们把我的钱庄和原来的银行合并了,让我当总经理,派了个日本人当副经理,其实就是盯着账目。我今天把钱借给你,明天全家都危险。他们的特务不是吃干饭的,早晚会调查出钱的去向。我儿子虽然在关口军队里,但儿媳妇和孙子都在家里,我得为全家安危考虑。”

一旁的陈锋还想再说点什么,王营长制止了他,冲张德旺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就不让张老板为难了。”张德旺点点头,突然和王营长小声说了句:“不能借,可以抢。”王营长愣了一下,点点头走了。

过了几天,日本人在张镇外的巡逻队遭到了袭击,死了一个日本兵,那队人马袭击后就跑到张镇外的山里去了。佐藤大怒,率军倾巢而出进山围剿。没想到那队人马虚晃一枪,杀入防守薄弱的张镇,直奔钱庄而去,干净利索地抢劫了钱庄,然后迅速离去,顺便还打死了看着钱庄的日本副经理。当日本军队跑回来时,那帮人又已经进山了。

3.风云不断

钱庄损失了五千大洋,还死了副经理,佐藤暴跳如雷。他召集全镇人开会,宣布山上出现流窜的共匪,在张镇犯下罪行,自己会让共匪血债血偿。

张德旺作为商会代表,也是本次共匪罪行的主要受害人,被要求在会上进行发言,声讨共匪。张德旺上台后说:“那群人蒙着面,也没穿军装,都穿的老百姓的衣服。我的管家在现场也看见了,确实分辨不出是什么人。”

佐藤瞪着张德旺,不满地说:“那就是共匪!我和他们在东北交过手,我知道他们的军事风格!”张德旺抽了口烟说:“大佐说是,想来就是。但我这人吧,这辈子有一说一,不敢肯定的事,我不能瞎说。”

台下的百姓议论纷纷:“肯定不是共党,上次人家进城来,也没抢啥东西呀。”“就是,张老爷都说不是,那肯定就不是。”“要我说,就是共党又咋样,也没打死中国人,死的是日本人。”人们的议论声不时地钻到佐藤的耳朵里,他脸色铁青,看着张德旺,又不好怎样,一挥手宣布散会。

此后,山上不断地有人下来袭扰,但都不肯正面对敌,只是对小股的巡逻兵下手,弄得佐藤不胜其烦。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个障眼法,没过几天,钱庄运大洋的车被袭击了,又损失了两千大洋。佐藤又急又怒,找来张德旺询问:“运钱的车是伪装成运粮车的,护送的士兵也都穿了普通百姓的衣服,怎么会被共匪认出来呢?”

张德旺抽着烟斗说:“这真不一定是共匪,他们哪有这本事?只有土匪才能看出拉大洋的车和拉粮食的车分量不同,他们能靠观察车辙印判断出来。要不就是你那些士兵漏了马脚,他们天天站得笔直,就是穿上老百姓的衣服也不像老百姓吧。”

佐藤看了张德旺半天,才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为什么这次打劫和上次抢钱庄一样,都只杀了皇军,你的伙计却没死?”张德旺淡淡地说:“土匪也是人,大概看见是中国人就没下手吧,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又一次抢劫发生时,这个规律却被打破了。这次的押送,表面看起来只有十来个伙计,运送一辆木材车,然而在遭到抢劫时,一队埋伏的日本兵忽然冲出来,差点包围了劫匪。经过一番血战,劫匪突围而去。

这次双方都损失惨重,日本兵死了两个,张德旺的四个伙计全死了,劫匪也死了三个人。看着被拉回张镇的一堆尸体,全镇人都震惊了。张德旺看着自己的四个伙计,不禁老泪纵横。他的伙计要么是他收养的孤儿,要么就是沾亲带故的,哪个死了都像剜他的肉一样。佐藤也很激动,在全镇号召大家积极举报通匪的人,知情不报的,统统枪毙。说完,他请张德旺上台讲话。

张德旺擦干眼泪,看着全镇的人,许久才摇摇头说:“我不舒服……”说完,他双目紧闭,昏倒在台上。人们惊呼起来,七手八脚地把张德旺送回家中。

这天深夜,张德旺家的窗户又被叩响了,这次是王营长一个人来的。张德旺恼怒地说:“我告诉你们银车的路线模样,也给你们看过伙计的画像,为什么会打死我的伙计?”王营长沉痛地说:“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那些伙计不是我们打死的。日本人恐怕已经对你起疑心了,你千万别中了离间之计。”

张德旺“哼”了一声:“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我仔细看过伙计们的枪伤,那分明就是你们的枪,日本人的子弹不是那样的。”王营长摇头说:“如果日本人真是处心积虑地试探你,弄几把我们的破枪还不容易?”

张德旺点点头说:“你说的虽然有理,但劫银车的事我没敢告诉伙计们,他们自然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肯定会开枪反抗的。你敢保证不是你们的人在混乱中打死的?”

王营长愣了一下:“这……确实也有误伤的可能,这次被日本人埋伏,突围时很混乱,陈锋也受了伤,差点就出不来了。在混战中,我确实不敢保证没有误伤的情况。”

张德旺点着烟斗说:“这就是了,我相信贵军不会有意杀我的伙计,但我没有告诉伙计们真相,实际上就是把他们推上险地。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我不能再告诉你们银车的行踪了。你们有本事就进城抢银号吧。”

王营长苦笑着说:“我能理解你的决定。现在鬼子有了准备,再进城抢银号就是送死,看来我们只能另想办法了。”说完,他拱手离去。

4.血海深仇

接下来的两个月,日子过得很平静,银车往来也没再出意外,佐藤十分满意。然而,就在这时,国际社会风云突变,日本接连对英法宣战,日军也不再顾忌国际社会的舆论,悍然发动全面侵华战争。

佐藤获得了兵员的补充,开始攻打关口。但关口城高墙厚,中国守军顽强抵抗,一时也难分胜负。这天,天气很好,张德旺带着孙子在院子里放风筝。正玩得高兴,城里忽然响起了枪声,张德旺赶紧把孙子抱进里屋,关紧大门。

谁都没想到,山上的部队又一次把握住了佐藤倾巢而出攻打关口的机会,洗劫了钱庄,守在镇里的日本兵人数少,没法包围,只能追击,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逃进山里了。佐藤带兵赶回来后,气得暴跳如雷。他找来特高课的人问:“为什么每次我的兵一出城,共匪就会知道?”特务对佐藤说:“每次军队出城后,我们都盯得很紧,镇里没人出城报信。”

佐藤恼怒地看着外面,忽然似有所悟道:“张镇的人都很喜欢放风筝吗?”特务愣了一下说:“是的,他们有这个风俗。”佐藤点点头说:“下次我再带兵出城时,你盯住这几处的风筝。”说完,他在城防图上画了几个圈。

再说银行被抢,自然有外地的银钱运来补充,没几日,银车入镇,补入钱庄。当天,关口发生激战,佐藤带兵前去增援。到了下午,山上果然又下来了人,一路打进钱庄。然而炸开库门后却意外发现,银库里并没有金银,而是一堆铁块!领头人大惊,喝令马上突围。

佐藤带领部队包围了张镇,劫匪只能在镇子里左冲右突,情势危急。佐藤正得意呢,忽然从关口方向传来战报,国民党守军借着夜色掩护,冲出关口反击而来。因为大部队被佐藤调回来围剿劫匪了,前线猝不及防,损失不小。佐藤只得分兵去增援,包围圈露出破绽,劫匪趁机跑回山里,但也死了好几个人。

第二天,佐藤把张德旺请到指挥部,微笑着说:“张先生,你对帝国的奉献,我深表感谢!最近共匪猖獗,昨天城中一战,死伤不少百姓。我要带兵攻打关口,镇里可能不安全。我提议张先生将家属送到安全的地方,没有了后顾之忧,你才能够和我们更好地合作。”

张德旺大喜,他之前一直没敢提出这个要求,是担心日本人会怀疑。现在日本人主动提出来,他当然同意。日本人不知道,在关口对抗他们的守军,正是自己儿子带领的,否则怎么也不会这么提议。

张德旺让管家带领几个忠心得力的伙计,选一条以前运银车的秘密道路,假意到乡下去,实际偷偷绕过防线,把儿媳和孙子送到关口内。待人出发后,张德旺放起了风筝。那风筝在满镇的风筝中并不起眼,但他知道镇外的眼线能看见,并且会告诉他儿子出关口接应。

当天晚上,张德旺刚要睡觉,忽然一片灯笼火把,一群人冲进大院。张德旺跑出屋门,只见满车的尸体,最上面的就是他的孙子和儿媳。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满身血迹的管家号哭着说:“老爷,我对不起你!山上的劫匪下来了,他们误以为是银车,要把车劫走。伙计们开了枪,都被他们打死了。小少爷和少奶奶躲在车里,也被流弹打死了。幸亏一队巡逻的日本兵赶到,打死了一个劫匪,救了我们。”

张德旺麻木地走到车前,撕开那个蒙面劫匪的面罩,他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充满愤恨,他认得那是陈锋。张德旺摇摇晃晃地回到屋里,和管家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第二天,全镇召开大会,佐藤告诉军队,不用封锁镇子,任何人都可以进来,但要仔细搜查,不可以携带武器。张镇附近的人都赶过来了,佐藤知道,里面肯定也有关口内的国民党派进来的眼线。

在大会上,佐藤悲痛地陈述了张德旺家遭遇的不幸,并且告诉大家,这次人赃俱获,张德旺已经认出了下毒手的正是共匪一伙。由于张德旺德高望重,多行善事,附近的人都对他的不幸十分同情。然后,佐藤又请张德旺上台演讲。

张德旺拉着管家上了台,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几十岁,平时梳理得整齐的头发也蓬乱不堪,但眼睛里却闪着怒火。管家低着头,用手扶着张德旺,看上去也很憔悴。

5.难还的债

张德旺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就像他平时说话一样。他拒绝别人借钱时是这个声音,借给别人一斗米时也是这个声音,面对一切困难时都是这个声音。

“昨天,是我张家最不幸的日子。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我一辈子做生意,开钱庄,但我从来没有放过高利贷,也没逼死过一个欠债的人。所以,我不相信这是什么报应。”台下群众议论纷纷,确实,张德旺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但他也是个善人,不该有此横祸。

张德旺看了佐藤一眼,说:“我这辈子放出去的债,有的用还,有的不用还。不用还的,要么是还不起,要么是我不让还的。你们知道,那一斗米的欠条,都是还不起的。还有些债,你们不知道,而佐藤大佐是知道的,我借给了共产党很多银洋,这是我不让还的。借给他们,我心甘情愿!”

佐藤脸色微变,强笑着说:“张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张先生一直是和皇军合作的楷模,怎么会借钱给共匪呢?”

张德旺淡淡地说:“你早知道了。你知道我用风筝给山上和关内传递信息,你知道打劫银车和钱庄都是我通风报信的。我想,你也一定知道关内中国守军的旅长就是我儿子。我低估了你们日本人,是我的愚蠢葬送了家人的性命。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吗?”

佐藤笑不出来了,也没法回答,张德旺自问自答:“因为我就没把你们当人看。我骨子里一直把你们当成明代的倭寇,只知道杀人放火的野蛮人。”

佐藤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张先生,共匪杀了你的亲人,你急痛攻心,神志不清,我看你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张德旺摇摇头道:“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相信了就是这样。但你犯了个错误,你不该让管家陪着我过这一夜的。我张家能把生意做这么多年,不是光靠菩萨心肠。你们能逼着他骗我,我就能逼着他说出真相。”

佐藤这才注意到,表面上看似管家在扶着张德旺,实际上管家一直在瑟瑟发抖,而张德旺的一只手在长衫的遮掩下,一直没有离开管家的腰。

就在这时,管家忽然哀号起来:“老爷,我没办法啊,他们说十天之内必然打下关口,我全家都在关口啊,他们答应我到时不杀我家人的。”张德旺冷笑道:“你却忘了我儿子现在就在关口,他的眼线就在张镇里,随时都可以杀你全家。”管家忙不迭地说:“是,是,是日本人杀了小少爷和少奶奶,那些伙计也是日本人杀的。共产党派人暗中护送车队,看见日本人杀人就冲出来打,结果没打过日本人,看人都死了,他们就撤了……”话音未落,一声枪响,管家脑门上出现了一个枪眼,他不甘心地倒下了。

佐藤的枪冒着烟,他恶狠狠地瞪着张德旺。张德旺笑了笑说:“佐藤大佐,你再多开一枪,打死我也就利索了。”

佐藤摇摇头说:“我不会杀你的,你儿子是关内守军的将领。本来我打算利用这次事件,让他和共匪火拼的,杀子之仇,杀妻之恨,不共戴天,你们中国人不是常这么说的?现在既然被你识破了,这也就不可能了。不过你在我手里,他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他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张德旺点点头说:“你说得对,不过你忘了,我是个生意人,欠我债的,不还清之前我是不会再合作的。”佐藤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说吧,要怎么还?”

张德旺冷冷地说:“你这笔债也不用还!”看着佐藤惊讶的眼神,张德旺继续说道,“因为你欠的债同样还不起,从你们踏上中国的土地,杀第一个人开始,你们就欠下了还不起的债。总有一天,你们的性命会留在这片土地上,但到了那时,你们仍然还不起,你们世世代代都得记着这笔债,却永远也还不起。”

张德旺突然抬起右手,佐藤早有准备,一枪打在张德旺的胸前,张德旺蔑视地笑了笑,倒下去的瞬间,他的长衫被风吹起来,露出一个他常抽的烟斗。佐藤看得目瞪口呆,他以为张德旺握着枪,否则他怎么会打死如此有价值的张德旺?

台下人群哗然,不少人冲上台去,还有人和日本兵厮打起来。混乱中几个人悄然离去,一个走的是上山的路,其他人走的是去关口的路。

日军在中国节节胜利,没想到却在张镇这个小地方遭遇了一场惨重的失败。在眼睁睁看着张德旺被日本人打死后,张镇和周围的人都暗地里协助中国军队。佐藤顾此失彼,上级又连连催促他进攻,再一次强攻关口时,被共产党在身后袭击了,中国军队里外夹击,获得了胜利。残存的日军突围而去,佐藤被炸断了一条腿,躺在车上,奄奄一息。他脑海里无数次回想着张德旺的话:“总有一天,你们的性命会留在这片土地上,但到了那时,你们仍然还不起,你们世世代代都得记着这笔债,却永远也还不起。”

在郊外的一座坟前,王营长和张旅长各带着几个卫兵,给张德旺扫墓。双方对视片刻,张旅长说:“这次贵军帮我为家父报仇,感激不尽。家父这块坟地是在日寇来之前选下的,在坟地旁边埋着一坛子金条,我已尽数挖走。现在上峰对和贵军的合作态度仍不明朗,我若以黄金相赠就有资匪之嫌,还望海涵。”说完,他跺跺脚,转身走了。

王营长看着国民党的士兵走远了,让卫兵在张旅长跺脚的地方挖下去,果然挖出一个坛子来,里面有一坛子金条。在金条之上,放着一张借条和一张煤矿的契约。借条上多了几个字:“这是不用还的债。”

王营长热泪盈眶,对着张德旺的坟,深深地拜了下去……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插图:杨宏富)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