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宽大的椅子上,双脚离了地,背靠着椅背,手抚着扶手。我闭着眼睛,试图在幻想中去寻找老太爷的呼吸,体味那曾当了我摇篮的长衫的衣襟;有时也去回想奶奶坐在这圈椅上给我讲过的故事和那些老掉牙的儿歌。我屡屡落空,被突然的惊骇吓倒。老老太爷、老太爷、奶奶都曾安详地坐过这把椅子,可是现在,他们竟然都不在了,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去了哪里?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仔仔细细地查找,椅座的缝隙、椅子腿的木楔、扶手上隐隐的纹理,我看得那么仔细。那椅子散发出一股气味儿,那是复杂的混合。我深吸一口气,辨出里头有秋雨绵绵的季节湿漉漉的落叶,有翻开一本发霉的旧书时飘出的淡淡油墨,有壁橱里经年的棉絮,有尘土、有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太多气息。我的嗅觉好像出了问题,有点喘不过气来。
就在那时,爸爸问我,“你在找什么?”
“找老老太爷、太爷爷和奶奶。”我说,“他们坐这椅子那么久,怎会什么痕迹也不留下?”
爸爸愣愣地看着我,忽然转身去找了一把小刀来。他蹲在我身旁,用锋利的刀刃在老圈椅的扶手上刮了一下。刀片上有一层黑色的污垢,而那被刮过的地方露出了清新的黄色,那么嫩的木色,鲜亮、刺眼。
“看看,那些老辈们留下的。”
爸爸笑着,指着刀片上的那团黑,开玩笑般地说,“他们留下的垢痂。”
我被他脸上的笑激怒了,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那个无情的人,竟然这样去说我们逝去的亲人们。我甩开他的胳膊,愤愤地。可是他依然笑着,“这是他们拿时光给这椅子上的漆。”
爸爸在我愤怒地走开后,独自坐在了圈椅上,他的双手捂着眼睛坐了很久。妈妈说,我走后,他几乎哭出了声。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对着我要笑,背着我却哭。因为那时,我还是个孩子,还不能明白什么是生死,什么是无望的思念,他无法对一个孩子描述死亡的残酷和时间的无情。他笑得虽然很蹩脚,那玩笑也开得不合时宜,但从那以后,我再坐那圈椅时,却从未因为想起老老太爷、太爷爷和奶奶而惊骇。我不再去找他们留下的痕迹,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情,在我的脑海中没有关于死亡的任何蛛丝马迹。
我安然地蜷在圈椅上,嘴里含着一粒冰糖,懒洋洋地看书。时钟滴答滴答,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很静谧,很祥和,我觉得一切都那么好,那么好……(张秋伟摘自360doc个人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