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五个节气,八月节,此时阴气渐重,露凝而白。白露意味着孟秋时节的结束,仲秋时节的开始。抛开这些严谨的科普文字,白露,大概是那个《诗经》中在水一方的女子。
她柔婉,清凉,眉目恬静,穿一身素白衣裳,秋水为神玉为骨。
白露是瘦的,飞燕似的身形娉婷,美而有韵。她是一个情怀伤感的女子,“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她从“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绮丽相思中走来,从“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委婉寂寞中走来,她是秋思不可裁的女子,每一个蹙眉回首,都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清冷风情。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唐朝的杜甫在边塞的秋天里,听见了一只孤雁的鸣叫,不知那落单的大雁是否在雁群南飞后做着跋山涉水温暖的梦。洛阳城里清露濡湿了梧桐的叶子,家书抵万金却寄书长不达的人,唯有在这白露时节的夜里,遥想故乡的明月。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的蝉与阶下荒草中的纺织娘相互唱和着,约定着来年的春天。渐明的天色里,朝颜花在篱笆上打起湿漉漉的骨朵,像是霜降来临前的最后一次美丽,这伶仃的藤本植物开得格外珍惜。
玄鸟要回到它们安在南方的家,大雁在澄澈而高远的蓝天上变幻着迁徙的队形,挥动着翅膀写下灵动优美的人字和一字。
宁静的村落里,奔跑在金色秋阳中的老黄狗赶走了一群聒噪不休的麻雀,它们叽叽喳喳,取笑着农田里破衣烂衫的稻草人。谁家飞檐翘角的围墙后,冷峻严肃了一整个春夏的枣树露出了满树红彤彤的笑脸。柿子张灯结彩挂着农家丰收的灯笼,门槛上坐着望眼欲穿的阿娇,小脚的姥姥出门时叮嘱过,回来就摘下树顶上最大最红的苹果。
劝学的朱熹说着“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红消翠减的青荷滚下大滴晶莹的露水,惊醒了岸边的青蛙和池底红鲤鱼缠绵于水草的酣甜长梦。
小蚂蚁乘着绯红的栌叶涉过清溪,它们以为,在河流的那边,燕子和大雁飞去的地方,必然又是一个红红火火的夏天。
“八月白露降,湖中水方老。旦夕秋风多,衰荷半倾倒。”白居易望着浩浩的烟波思念着淮楚的长兄和蜀道的弟弟,不怪诗人这样多情,在这秋思绵绵的日子,欢聚与团圆原本是白露时那个中秋佳节传承千古的不变意义。
这节气从压弯草尖最晶莹的一滴露水开始,在八月馥郁的桂子香气中弥漫。陶渊明爱过的菊开满了篱笆和南山,那苦涩清凉的香气入了中药也入了女词人的梦里。“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白露时的月分外皎洁,清透成一汪梦幻似的蓝,无论是如钩的一弯还是玉盘般的圆满,都让唐诗宋词消瘦。李白教得垂髫孩童与耄耋老人都会那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那是白露时节的碧海青天,是诗经里蒹葭苍苍的柔婉伊人,她和故乡,都在水一方。
候鸟在天空中写诗,留下韵味无穷的句子。秋虫们吹拉弹唱,抚慰着思妇的心。“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阿娇托着腮,看幽幽油灯下姥姥架起古老的纺车,一声声的“吱呀”,似回应虫儿们的“促织”。
这天清气爽的时节下起雨来简直是愁煞人。“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李商隐是缠绵而深情的,他在远方给妻子写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想来闲暇时节与良人喝着白露茶互相考问典故,“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并非只有李清照和赵明诚,玉溪生与王氏也是一对死生契阔的伉俪,剪烛西窗时,甘醇清冽的白露茶必定芳香满溢。
太湖人在白露时节祭祀禹王,那传说中治水的英雄,渔民的水路菩萨。在长达一周的隆重祭祀里,善良淳朴的人们还祭祀土地神,花神,蚕花姑娘,门神,宅神和姜太公。通过这些活动,表达他们对美好生活的祈盼和向往。
有的地方还保留着在白露当天采集“十样白”的风俗传统。这十样白是指十种带“白”字的草药,用来煨乌骨白毛鸡或者鸭子。这与节气白露相对应的药膳,听来简直有诗词的唯美和深意。
吴侬水乡的人们在白露时节酿制米酒,其中的精品是“程酒”,古为贡酒,声名远扬。埋藏几十年的程酒色呈褐红,斟之现丝,易于入口,清香扑鼻。古人云:“色碧味醇,愈久愈香。”“酿可千日,至家而醉。”想来真是妙品。
在白露节远去的旧习俗里,人们还会在这天吃鳗鱼,吃龙眼,或者吃番薯,人们相信那些与节气对应的食物有着它们天时地利的美好味道和神奇功效。
白露,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
白露是诗,古人三百篇里言说不尽的风雅和惆怅。白露是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白露是一曲澄明伤感的洞箫,吹着《鹧鸪飞》,《妆台秋思》,《柳摇金》和《平沙落雁》。
白露是丰收的喜悦,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淡淡秋凉。
白露是温良村庄上袅袅的炊烟,是柴扉后遥远的犬吠,是红翅膀的蜻蜓在午后低飞,吻过旧梦里的芙蓉和海棠。
白露是一个素衣微凉的女子,只要听到她美丽的名字,就让人忍不住温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