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子推荐:后来才知道,真正走掉的那次,关门声最小。
01
天气预报说近来多雷雨,傍晚时天色从日光朗朗切换到暴雨如注不过短短几分钟,江河坐在窗前,皱眉看着远处,雨线像利刃击在地面,溅起层层水花。
放学后,五颜六色的雨伞在半空开出繁花,江河斜坐在门前等雨停,他讨厌秋天的雨,阴冷的风贯穿全身,校服淋透的颜色,一点都不酷。
余光瞥到人影时,他侧目望过去,雨幕中走来的女生站在他面前,默默递给他一把黑色的伞。她浑身湿漉漉的,带着雨水潮湿的气息,像清爽的海风。
江河诧异地看着她,短发被打湿,柔软地趴在额前,圆圆的脸莫名眼熟。大概是给他递过早餐或者情书的姑娘吧,他想。
望一眼窗外天色,他漫不经心地接过,冲她浅笑了下说:“明天还你,记得来找我拿。”
她低着头,轻若不闻地嗯了一声。江河匆忙离开,没看到她眼中的欲言又止。
他和朋友约好的时间被大雨搁置,等他匆忙赶到,空落落的桌面映着灯光如泻,大多数人都没有如约而至。
他松了口气,又莫名觉得有种不被重视的失落。像一场翻山越岭,却无人等候。
深蓝色的板鞋被一路来的积水打湿,挽起的裤管贴着皮肤,潮湿的冰凉的,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他撑着伞,沿着来时的路又慢慢返回。
路过校门前,有模糊的身影瑟瑟地缩在保安室前,一张圆圆的脸,分明是递给他伞的女生。
他怔在原地,看她湿透的半截裤子,皱着眉问,“你……只有这一把伞?”
她抬起头,安静地凝视他,嘴角扯出一个浅笑。
江河满脸歉意地将伞柄递还给她,轻声道谢后,疾步走入雨中。内心慌乱得如同这场雨都细细密密地淋在心头。
他没有预料到,一把普通雨伞的背后,意味着这样的情深意重。
一场暴雨之后,次日天空澄澈如镜,看着就让人心情大好。
运动会在即,体育课上江河被拎出来参加接力赛,一组四人,通过选拔获得最终的参赛名额。几番淘汰之后,他意外看到了新队员,借他伞的乔栗栗。
她体型微胖,说实话,一看就不是跑步的料。
果然,乔栗栗接过那一棒时,她迈着小短腿奋力向前奔跑,姿势滑稽得像迟暮的老太太,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
江河站在白线外茫然地看着远处,仿佛可笑的动作里藏着被忽视的旧时光,他回忆起来了,他曾在日光炽热的夏季见过她。
那时也是户外课,训练结束后的剩余时间,男生在操场打篮球,一向很有准头的同学,传递的球忽然偏离轨迹,向操场外的树荫飞去。而当时,乔栗栗独自坐在那里,听到惊呼声,她也像如今这样,一脸惊恐地慌忙躲避,逃跑的姿势笨拙又狼狈,在那样危险的时刻,却引来一阵哄笑。
他俯身捡球时,顺便问了她,砸到了没有?你没事吧?或者是其他的,反正无关痛痒。
想明白前因后果,他松了口气,原来她借他伞,只是因为他曾在一阵嘲笑中,无意关照过她而已。
眼前那个迟钝的身影终于将接力棒递到队友手中,最后的冲刺在即,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放在是谁先冲过红线,只有她弯腰站在原地喘气,脸侧明晃晃的汗水滴落。可是自始至终,没有人上前给她递水,或者像普通女生那样,夸张地投入一个怀抱,被人安慰,被人鼓励。
过了一会儿,孤零零的她走到人群外围,自成屏障。好友从背后拍了拍江河的肩,问他发什么呆。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忘记刚才那一刻的悸动是为什么。
02
江河的生活丰富多彩,溜冰,打篮球,偶尔通宵游戏,或者骑车去山脚公路,沿着长长的下坡路,吹一声悠扬又响亮的口哨,不羁又张扬。
周一他提早去学校,对着作业冥思苦想时,眼前出现一本翻开的笔记。
乔栗栗站在他面前,慢慢地啃着煎饼,她说,“借你看吧,上课要交作业。”
空旷的走廊,没有人影,江河轻声道谢后翻看,整洁的字迹清晰地罗列着重点,他终于在上课前完成了作业。
没有来得及还的笔记,放在桌上被好友看到,恶俗的粉色十分醒目,好友手疾眼快地抢过去,戏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放大,就怔在扉页上乔栗栗三个字。
他不可思议地瞪他,“喂,江河,你怎么还和这样的女生扯上了?”
江河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在想这样的女生是什么样的呢?平凡的、善良的,还是其他,而他无暇顾及,下意识地要和她撇清关系,只说作业紧急。
好友神色郑重地提醒他,“你最好不要和她有关联,听她们女生暗地里说,她脑子不太正常。”
江河想起她缩在夜幕雨中的孤绝,人群中的形单影只,慢慢地点头附和。
趁下课无人注意,江河将笔记本还给她,还附赠了一块巧克力作为答谢。
当时,乔栗栗那个错愕的表情让他太过深刻,她不可置信,又带着雀跃,小心翼翼地问,“送我的吗?”
江河清冷地“哦”了一声。不过一块糖,总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值日那天,江河没像往常一样将责任推卸给女生,人群走出教室后,他拎起扫帚,不怎么熟练地操作。
乔栗栗磨磨蹭蹭,踱步拦在他面前,她小声说,“我来打扫,你跟他们去打篮球吧。”
咯噔!
心沉沉往下坠,江河莫名心烦意乱。
她接二连三出现,假装熟稔的语气,那一刻让他觉得不耐烦。想起好友的警告,他冷声拒绝,胡乱地打扫完,回头看她竟然还站在原地,愣愣的,一脸无辜。见状,他更加烦躁地甩上门离开,连书包都没拿。
他急于撇清和她的任何关联。
次日清早,江河来到教室,桌上放着一个粉色的笔记和面包牛奶的早餐组合。自从他看过乔栗栗的笔记,她总是会提早来,仿佛专程给他帮助。
江河将它们统统挪到隔壁桌,“喂!”他喊了声,挥手示意她拿走。乔栗栗慢吞吞地站起来,又将笔记本重新推到他面前。
江河握笔的右手顿了顿,手腕将笔记往桌边推远,低声说,“不用了。”
乔栗栗娴熟地翻开上周的新笔记,窗外有人影闪过,门口勾肩搭背的同学诧异地看着他们,江河慌忙地将笔记本推开,虚张声势,“我说不用了,你没听到啊。”
意外地,笔记本飞了出去,砸在前排的课桌下,几张纸零散地落在四周。
江河扭头瞥向窗外,余光瞥到她弯腰拾起,满脸通红地走回座位。他怀疑自己是否做得太过分,可如果跟她扯在一起被人耻笑,才是他更加不想看到的局面。
03
从那之后,乔栗栗再也没坦然出现在他面前,她还是独来独往,凡事不动如山,就算偶尔被欺负被嘲笑,也安静得像无风的湖水,没有任何涟漪。
课间江河和好友去走廊放风,人来人往,教室忽然爆发出一阵争论。好友八卦地凑过去,回头看靠在走廊上的江河时,目光带着同情。
乔栗栗被捉弄,同学无意推翻她桌前垒的书,散落一地的笔记本摊开,鲜明地画着江河的画像。
好友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有些幸灾乐祸,“那个胖妞好像喜欢你哎。”
那个年纪,惯会以貌取人,被这样平凡到一无是处的乔栗栗惦记,他甚至觉得丢脸。
江河气急败坏走过去,乔栗栗正蹲在地上捡书本,他踩着一本语文习题,向她索要那个画画的本子。
乔栗栗红着眼眶,跟他道歉,说对不起。
江河伸手的姿势未变,态度坚决。乔栗栗不舍地将本子递给他,江河做了一件令他往后想起都觉得十分后悔的事,他将那些画着他趴在桌上的侧脸,打篮球的跳跃姿势,站在雨幕眺望的画像,一张张撕下来,揉成一团,又摊开撕碎,像泄愤又像急于证明清白,他将碎片狠狠地丢到垃圾桶。
厚重的霾飘在半空,天气阴沉又压抑,终日不见晴空。
天气越来越冷的周五,放学后的江河忘记拿作业,中途又返回教室。
原以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居然又看到了乔栗栗。此刻,她坐在他同桌的位置上,在折一条藏蓝色的围巾,看到他的时候,瑟缩了一下,拘束地站到一旁,圆圆的脸上堆满讨好的笑。
不是没有过犹豫,但江河想起谣言,脸色不自觉冷了几度,“我不需要。”
他拿起书包,在她欲言又止的注视下,走到门口又回头,语气带着嘲弄,“我们晚上和隔壁学校一起打篮球,没事你来看啊!”
乔栗栗瞬间眉飞色舞,欢快地点头。
傍晚球场边围坐了许多女生,乔栗栗被隔绝在人群外围,前排爆发欢呼时纷纷站起来跺脚摆手臂,她在后面惯性地鼓掌,也不在意能不能看到什么。
江河小有名气,在球场上一贯出尽风头,有女生在休息时给他递水,递毛巾,他得分后也会沿着球场边快跑,和围坐的人群击掌。
但那天,比赛结束的时候,他冲到一个人面前,伸手拥抱了她。那个姑娘,长发飘飘,温婉又有气质。
人群零零散散离去,乔栗栗形单影只地走在最后,路灯下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江河脚边,而他正挽着别的姑娘的手。
第二日清早,乔栗栗那条藏蓝色的围巾还是没意外地出现在他桌上。他莫名其妙,避之不及,拎起来,顺手扔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那天放学后,去而复返的江河,看到乔栗栗哭着将围巾捡了起来,隐忍的小声的啜泣像邂逅一场久违的雨,淋在他心头是冰凉的触感。
长发飘飘的姑娘从身后跑过来,追问他忘记拿什么。
乔栗栗红着眼眶,倔强地和站在门口的他对视,他握紧手中牵的手,无所谓地笑笑,说没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寒风驶过空落落的内心,蛰伏着酝酿一场大雪。
好在,乔栗栗终于放弃了他。
往后的时间,他们遇见时,她不会再弯着嘴角,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的讨好的笑。而他的人生看起来没有丝毫差别,约会,读书,游玩,还是充实又多彩。
后来毕业,乔栗栗去了一所艺术学院。原本这样无关痛痒的消息在离别季,也只是隐没于人海的一粒尘埃,只是听说她斩获了高校绘画比赛的一等奖,学校橱窗也因此放着她一张照片,依旧是圆圆的脸,谈不上好看,唯独短发下一双弯弯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弦月。
江河收拾书桌时,发现抽屉深处藏着一把黑色的伞。
他知道这是她临别的礼物。尽管他曾和所有人一样,误以为她单纯的喜欢是妄想,他急于逃离和她拴在一起被嘲笑的命运,却辜负了她最善良的好意。
她专注地画画,对一草一物有足够的耐心,和动物讲话,听风声对答,漠不关心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样纯净无瑕的内心,却被常人以为是不正常。
而他听信谣言,明知有误,却随波逐流,他才是自以为是的笨蛋。
大学后,很久不翻青春杂志的江河,看到表妹的书,无意翻到了乔栗栗的插画,勇敢的少女用画笔刺破黑暗,抵达远方,而背后少年无意的解围,成为她心中最特别的存在。
不单单只是球场边一次无意问候,他也曾有柔软的心,从不随意开女生玩笑,会给人耐心讲题,接过女生递的水,也会腼腆地笑,甚至在她被围攻时出声维护。
只是后来,那个勇敢的少年陷入虚荣心的怪圈里,暂时迷失。往后的许多年岁,也曾想过道歉,想给予孤单的她坚定的鼓励,只是茫茫人海,你去了哪里,再也没遇到。
像天空无法拥抱飞鸟,而他们最无差别的岁月,已经像燃过的灰烬,寂寂隐没于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