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手机大小,用麻绳捆在一处,煮好,放入只有酱油和八角的坛子中炖至肉烂汤香。捞出来,肥肉不腻,瘦肉不柴,筷子挑开草绳,就散落在米饭上,趁热连肉带汁浇在白米饭上,扒拉一口,整个世界都迷幻了。
把子肉一定要配着米饭吃才算地道,因为把子肉的脂肪和蛋白质,填充了颗粒之间的苍白和平淡。而每一个可以吃到把子肉的地方,肯定少不了一盆一盆的酱辣椒、酱茄子或者用浓汁卤过的鸡蛋、炸豆腐。
我第一次吃把子肉是和L一起。那时候我刚刚毕业,白天在国企里上班,晚上要穿越半座城市去做七百块钱一个月的兼职。直达出租房的K95路末班车是九点半,我十点下班后倒两次公交才能到家。很多个秋风呼啸的夜晚,我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一边看着窗外寂寥的街道一边流眼泪,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属于这座城市。
那时候过得辛苦又窘迫,但总觉得只要努力总会去改变一些什么。L是我的室友,我搬进那个逼仄的出租屋的时候,她已经住了半年。我们都不是对陌生人很热情的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除了在房东口中得知她在民生频道做实习编导外,其他没有任何交流。
我们刚二十岁出头,即使被生活中那种无力挣脱的幻灭感撕扯着,可是面对周遭所表现出来的仍然是自己是宇宙之王的既视感。我热爱摇滚,而她立志要做一个爆红的自媒体,我们在表面的客气之下,其实心里都对对方有些不屑。
我们一起去吃把子肉的夜晚,济南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L敲门问我能不能陪她出去吃点东西。那是世界杯刚刚开赛的夏夜,走在马路上仍然能听见周围店铺里传来的欢呼声。租住的小区在北园大街附近,走出小区就有许多把子肉的小推车,下着雨,用塑料布搭起一个简易的帐篷,摆上几张桌子照常营业。
把子肉五块钱一块,茄子两块钱一条,玉米糊糊熬成的汤免费喝,老板娘取了一个大汤勺,从卤肉的汤里盛了滚热的一勺汤汁浇在米饭上,雨滴敲打塑料棚的声音几乎把周遭世界全都盖住了,我和L对坐着低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我忘记第一次尝到把子肉时的感受了,可是我记得我抬头,看见L的眼泪一颗一颗掉进米饭里。她说自己为了爱情留在了济南,可是当初拼命挽留她的人如今却义无返顾地选择自己离开。她平静地说着,可是眼泪挂在脸上成了两条汹涌的河流。
那天晚上是我记忆中最初的济南,又激烈,又平静,像我们当时奋力做着挣扎的心情。
我和L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顿把子肉而变得更加贴近,但是我却习惯了在很多难过得无处发泄的时候一个人跑出去吃把子肉。济南的把子肉星罗棋布,几乎每条街上都能找到,不仅口味千差万别,而且方式也各不相同。水屯路有一家只在早晨营业的把子肉店,店门口永远排着长队,稍微去晚一点便要无功而返,大概也是因为生意火爆的缘故,老板性格傲娇,顾客稍有得罪,立刻翻脸拒绝卖给你。
可以说把子肉几乎贯穿了济南人的日常生活。我喜欢在深夜去吃,只有在深夜你才能更清楚地看见不同形态的人群:下了夜班还没有卸掉浓妆的姑娘;喝得摇摇晃晃的酒鬼;刚刚唱完K的年轻人;还有开着豪车倏忽而来的城市精英……这些失意的、落寞的、志得意满的……全都在路边小马扎一坐,咬一块把子肉,夹一口米饭,这份狼狈与热情,在这座城市跌跌撞撞的生活中,像是喊口号般给自己壮胆。
深夜排长龙吃把子肉算是济南夜生活的一部分。德云社来济南巡演的时候,于谦老师曾经发微博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面子吃不着正宗的把子肉。”济南众多把子肉的店铺中最有名的当属经七纬二路的老兵把子肉,堪称济南最火爆的夜宵。老板曾经是一个军人,常年穿着一身迷彩服,店铺仅仅是一个由三轮车改装而成的餐车,但是每晚都会排起几百米的长队。
如今我有了很多的朋友,我们去很多装潢漂亮有格调、随便发个朋友圈都能得到一大票赞美的餐厅,但我最热爱的仍然是那些一群人看完演出闹哄哄勾肩搭背唱着歌走上几公里去吃把子肉的夜晚,而这些粗糙的、流动的、混乱的、有劲儿的、烟火气的美食也影响了这座城市的性格,以及我对它的热爱。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