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书网

杂志

保存到桌面 | 繁体 | 手机版
传记回忆文学理论侦探推理惊悚悬疑诗歌戏曲杂文随笔小故事书评杂志
品书网 > 杂志 > 愿有岁月可回首

愿有岁月可回首

时间:2024-11-05 01:57:37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色调很暖的梦,一个白衬衫的少年一手牵着狗,一手拎着豆浆油条,背影从容地穿过森绿色的街道,穿过早餐铺子腾腾冒出的热气,走到橙红色的太阳升起的地方,缓缓回家。

春艳推荐:那些飘飘荡荡的时光里,我们的感情稍稍超过了友情,都深深爱着这个世界的市廛熙攘、光怪陆离,有不约而同的默契,也有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个此时彼岸的少年,与一段并不躁动的青春有关。

再次见到大树,有点不敢相认。

大树是跟我一起度过童年漫长岁月的战友,小时候瘦瘦小小跟耗子似的,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样,一起玩的小孩子闯了祸都靠他撑腰,为此没少挨大人的骂。这是我对他最根深蒂固的印象。

如今眼前这人,松松垮垮的衬衫,松松垮垮的五分裤,松松垮垮的书包,洁白发亮的球鞋,混不吝的样子。

我站在离他三米的地方,反复打量。

他蛮横地一个白眼:“看什么?我脸上产大米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好笑,以后又要跟着他混日子了。

上高中之后无比忙碌:很多作业可做,很多活动可参加,很多剧可追,却没那么多时间可用。

我们学校放月假,月末坐公交回家。大树家就在公交站旁,而我家还要走七八分钟的路。他还算有绅士风度,每次把行李箱提上楼后还会下来送我回家。

一路上有很多人:路过广场有到处乱跑的小孩子,有一边走路一边击掌的老头老太太;沿街有一路小吃摊,油炸的吱吱声和喧闹的人声混杂,市井气很浓。

“诶,我理想中的生活就这样,穿过热闹的街市,全是人间的气息。早上最幸福,一手拎着油条,一手牵着狗,一直走啊走。”那天的夕阳真是勾起我满心的文艺。

可是大树啃着刚买的鸡蛋饼道:“那我现在很接近了——左手卷饼右手狗。”

“滚滚滚!”我拿行李箱猛撞他。他右手是我。

“哎呀开玩笑,其实我也觉得这样活着很美好啊。”

偶尔我到大树家蹭饭,美其名曰感情好,实际上是两代人艰苦卓绝的餐桌心理战。

“你俩在学校关系到底好不好啊?怎么一问三不知的。”有一回秦妈妈终于受不了我模棱两可的回答,嗔怒地问我。

“阿姨啊,”我吮着筷头,“关系再好也没法整天监视啊!走得近了别人还以为怎么着呢——再说您看他那样儿,我在学校被他欺负死。”

大树趿拉着拖鞋,正弯腰驼背地坐在斜对面扒拉饭,狠瞪了我一眼:“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天天吹胡子瞪眼恐吓我啊!”

立刻飞过来我妈妈万箭穿心的眼刀。我暗暗叫苦连天,心说咱俩何苦在大人面前互相拆穿呢。

秦妈妈仍不死心,神秘兮兮地向我使眼色:“我们家小树(哈这宠溺的小名)没背着我谈恋爱吧?”

“啊?啊——”我故意迟钝地拖着长音。这回大树怂了,餐桌底下踹我,我只好替他打圆场,“应该没吧。”

话音未落他那边无缝连接:“什么叫应该啊?就是没有!闹玄儿。”

“是是是,没有,”我配合地冲秦妈妈点头,计上心头,“不过,我们班女生都挺喜欢他的。”

事实呢?

大树自恃长得帅当饭吃,肆无忌惮地到处散发暖男微笑,光速脱单。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可我怎么看都不顺眼。别人百分之七十是水,她百分之八十是戏——那种芝麻大事儿都大惊小怪的女生。

可是大树这样大喇喇的,似乎永远看不到对方不讨喜的一面。

说到这我就很生气了!自从大树谈恋爱,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对女朋友如同护着稀世珍宝,对我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刻薄且不留情面。

他女朋友说自己胖了,他接:“一点儿都不胖!现在最漂亮。”

我说我胖了,他直翻白眼:“照你那么能吃,养猪都长膘!”

不回家的周末里,他球也不打了,乐淘淘陪女票闲逛;我想让他顺路帮我挑衣服,他嗤之以鼻:“还知道买个V领?葫芦娃那V领够大吗?开到肚脐眼儿呢。”

我捧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不止一次在回家的公车上苦口婆心劝他:“看人不能只看脸……”

他哼哈答应,只当没听见。后来嫌烦了,回我一句:“行行行全世界就你最可爱,好不好?”满是敷衍和斗气的语气。

“你正常跟我交流一次会死吗?”“哦,”他耸耸肩,“谁叫你妈让我管着你呢,散财童子。”

我的钱一般会花在刀刃上。

但是我的刀钝,刀刃太宽了。

“我说,你都穷成这样了,还坚持这么奢侈的爱好哪?”有一回大树掐着腰数落我。这么大个男生,较起真儿来像个爱管闲事的老妈子。

我为了画画,买笔买纸买书买颜料的确砸进去不少钱,可还是骄傲地仰起头:“饭可以一日不吃,美术不可一日不练!”

学校画室在侧楼一间小教室,艺术生专用,闲人免进;我区区一个美术社的,却没被轰出去,肯定是画室老师看我骨骼清奇(后来证明他只是一开始错认我了,又不好意思赶我),破天荒地允许我旁听偷学,不过我不能说话,只能当空气。

很快我和画室同学打成了一片。老师不在时,那些学哥学姐常常以他们的专业水准七嘴八舌地指导我,老师偶尔也捎带手儿给我点评一番,对我而言简直是中了头奖。托他们的福,我的绘画水平真是毫无提高。

在画室以假美术生的身份混了一年多,我有了转正的雄心。

为这事在电话里跟妈妈大吵一架,又被班主任叫去长谈,真好像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

这时我才开始怀疑自己的交际圈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么委屈的时候找不到诉苦的人。我没什么闺蜜,反倒跟男生相处更容易;可是男生不爱管闲事,很多心思只好烂在心里。别人问我为什么老是一个人,我还得幽默地说,我酷到没朋友。

“你不去吃饭啊?”肯像个管家婆一样问这话的只有大树。

我抬了抬眼皮,爱搭不理。“不去。”

“再晚要排长队了。”

“不去。”

“你中午就没吃。”

“哎呀说不去了你赶紧走吧!”不耐烦地把他往门口推,心里乱得像雨打过的蜘蛛网,“陪你对象去!比我妈还磨叽。”

“不是,”他索性赖了吧唧卡在门框上,堵住了交通要道,“怎么啦?今天五行犯冲?”

我不好意思耽误其他同学抢晚饭,只好又把他拉回来。

“去死。”心说犯冲也是你克我。

他也许觉出不对劲了,乖巧地坐在前座,哄小孩似的问:“谁欺负你了?憋屈成这样。”

要不是眼泪莫名其妙唰唰淌下来,我本来还想跟他斗狠的。

“老师不让我学美术。”刚找我谈过,两节自习课,“我就不明白了,我也不是成绩多好,难道还不能给自己选条别的路走走吗?”

整个教室里充斥着回声,空旷又干涩。

他耸耸肩:“管她呢,她又没权力真卡住你。”

“可是我妈也不同意,她跟老师说,我就是不想学习才学美术的,是白砸钱。”

说起这话我更委屈了。不过照大树这性子,指不定也得损我一把,毕竟我的画技也不是惊天地泣鬼神,在这个看重光荣的青春里,没有倔傲的资本。

谁知道他咧着嘴照我肩膀来了一掌,手劲大得我想一巴掌扇回去。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下手多重,笑嘻嘻道:“多大点事儿!回头我帮你一块劝你妈,不行就让我妈劝你妈,总给你摆平了。”

“这是小事吗?这可能决定我未来一辈子,你能不能认真点儿啊!”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向他发脾气,毕竟他什么错也没有。但我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他恰好撞在枪口上。凭心而论,当时我也没什么主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路。人们都是因为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才总是迷茫和犹豫。

大树冷下脸来嘬着腮帮子,半晌才开口:“我问你,你真心想学美术?”

我努力点点头。

“不是去混日子图新鲜?”

点头。

“走这条路的话以后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你想过?”

顿了顿,还是点头。很奇怪,之前还一团乱麻的很多事情,经他这么一问也都逐渐清晰地有了答案。

“以后不管好坏都不后悔?”

点头。

他跟我打了个响指:“这足够了!明儿我帮你劝你妈,我挺你啊。”

我挺你啊。

多久没听过这句话了?一个背后总是没有人支持的人,也很难独自走很远的路。心头一软,眼泪鼻涕全都淌下来。

“行了别哭了,”他嗤了一声,“看你哭得跟出殡似的!”

刚想夸他这么长时间终于做了一回人事,听了这句话知道又没办法正常交流了。

“你又没出殡过,怎么知道?”我情不自禁又跟他杠上了,果然跟他还是没办法说什么感谢珍重之类的话。

大树其实没怎么变过,还是那种想要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样子,只不过小时候的勇敢表现在外面,现在的气概留在心里。

“呵,我看你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就跟我死了一样。”

“切!你死的时候我才不这样呢!到时候我肯定买两桶大花炮,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高二暑假,我开始在他家附近一家培训机构学美术,仍然没改掉到他家蹭饭吃的习惯。大树可是越来越随便,最初见面起码两个人都能捯饬好自己,后来他穿着背心大拖鞋给我开门,我也不用洗头就好意思见他,到现在他连客气都没有了,时刻拿出地主阶级压榨奴隶的蛮不讲理劲儿。

真应该把他这副随便样子照下来,让喜欢他的那些女生开开眼啊!

“诶,找点吃的,我饿了。”同是歪倒在沙发上玩手机,他用脚蹬了我一下对我发号施令。

天地良心,这一幕被从厨房出来的秦妈妈逮个正着,她顿时板起脸:“你也真是,男子汉不知道照顾人家女孩子,还好意思支使人家?”

翻身农奴把歌唱啊!我在一旁心里暗爽。

大树岿然不动:“我是好心让她动弹一下,减减肥。”

秦妈妈还要说什么,我善解人意地先跳下地,嘴里安慰道:“没关系啦,我正好活动一下。(看向大树)倒是你,成天往沙发上一趴跟个大海星似的,小心闪了腰!”

在他家冰箱里翻翻找找搜出几块饼干,我老远给他一个抛接球。我抛出去了,没接到是他的责任。

“那么大气性!饼干都摔碎了。”

“难道我还得毕恭毕敬给您老呈上来吗?又不是你们家童养媳。”

这词儿是从一部老电影里看的,对天发誓当时我单纯地认为“童养媳”就是寄人篱下的丫鬟。

可是一瞬间整个房子的空气都静止了。秦妈妈和秦爸爸错愕地盯着我,大树则皱紧了眉头目光复杂。

“怎……么了?”

他哈哈干笑了两声给我百度了“童养媳”:旧时领养人家的小女孩做儿媳妇,等儿子长大后再结婚。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看大树又看看一直对我如亲妈的秦妈妈,自己丢脸丢到没法见爹娘了!

“没关系啊没关系啊,”秦妈妈一副很懂的微笑脸,“阿姨没意见!”

何止没脸见爹娘,也无法面对江东父老了!

“那个,”我咽了咽口水,心想自己丢的梗,硬着头皮也得圆回来,“童养媳就算了——要不咱俩拜把子吧!反正都是一家人。”

大树一脸黑线:“谁要跟你成为一家人……你这么能吃,我怕养不起,断送我前程。”

大树跟那个玻璃心的女同学最终还是分手了,问他原因,他好像还很无奈,道:“我每次一跟你提,你那表情就跟吃了耗子药似的。看你这态度,我也不敢再发展啊。”

“呵,你不是以前还嫌我烦吗。”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他今天出奇地温柔有耐心,“什么叫以前嫌你烦?现在也挺嫌的。”

“滚滚滚!”我瞧准时机给了他一拳,“我还嫌你呢,外人面前人模狗样,一跟我说话原形毕露。”

“得,”他一挥手,“咱俩互相嫌弃着吧。”

很久很久之后再次想起大树,第一个想的还是那天这段没来由的对白,很没营养很无聊的,拌嘴一样的聊天方式。

后来再也没有了。

高三下学期大树突然请了一周的假,走得很匆忙。给我妈打电话,气氛沉重得几乎窒息。

秦父出了车祸,冷血地讲那个词,当场死亡。

那天晚上我躺在寝室的床上怔怔地对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全淌到枕头上。

同学理所当然地跑过来向我了解情况,好像我理应是最先知道实情的人。我尽量搪塞着,好像这样可以保护到那个在我心里一下子变得很脆弱的少年。

他现在在哪呢。在做什么。很难过吧。那个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大树,你像个老妈子似的管了我这么久,终于有一天也到了要我替你遮一次风挡一次雨的时候。可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像是我生命里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千斤重的难过。

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看着我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一点儿都不真心。我们毕竟都不是斯多葛派的人,无法对一切苦难习以为常。那些猝不及防的伤痛对外人不过是种热闹,可是对当事人却终究铭心难忘。

我渐渐很少去大树家里,不知道在害怕面对什么。很多事情一如既往,但用十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靠出来的肆无忌惮的默契,却没办法回到最初的地方了。

追大树的女生还是很多,他踢球的技术还是很烂,但他颜值和魅力替他将缺点自动屏蔽。不得不承认的是,大树竟然终于走上了稳重成熟脚踏实地的正轨,虽然从前不着调的他更令人怀念一些。

我手里积压了一大堆要画的作业,想着要从这座城市奔到那座城市的艺考,想着要补的文化课,一度觉得已经到了“巴浦洛夫很忙,巴浦洛夫正在死亡”的处境。

更多作业可做,更多剧可追,更少的时间可挥霍。我身边的人一拨一拨来来往往,在准备各奔前程。我很惊讶地发现,我们真的都在一点一点向过去的世界告别。

后来呢?

我猜你也很不甘心这种潦草的结局。

后来就到了现在的样子啊。只在我艺考的前一天晚上大树开玩笑:“我巴不得你赶紧通过,以后千万别真的成了我家‘童养媳’,不然简直是噩梦。”

“呦喂,我以后又不是嫁不出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色调很暖的梦,一个白衬衫的少年一手牵着狗,一手拎着豆浆油条,背影从容地穿过森绿色的街道,穿过早餐铺子腾腾冒出的热气,走到橙红色的太阳升起的地方,缓缓回家。
   

热门书籍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