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马为歌咏对象的艺术作品蔚为大观,从文学到戏剧,从音乐到绘画,在这样一个庞大的意象系统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创作出发点,并非易事。英国摄影师尼奥·拉萨姆(NeilLatham)可称其中的佼佼者,在他的镜头下,我们不仅可以看到那些早已赋予马的人格化描述,甚至是神性的光辉。更重要的是,我们同时还能够拨开那些层层加持,用自然之眼沉静地去审视这种陪伴人类漫长历史的动物。与此同时,观者还能感到,我们被尼奥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超近距离去观看这种生灵,那是一个几乎能感受到马呼出的温热气息从皮肤上滑过的距离。我不禁想,尼奥并不是一个摄影师,他是马群中的一员,他的拍摄、捕捉就如同一匹马瞥见另一匹马的瞬间。
为了做到这一点,尼奥花费了长达三年的时间,纵穿美国东西海岸,驾驶距离超过一万英里,寻访知名驯马场。他甚至带领助手在马场搭建帐篷、借住马场宿舍,为的是凌晨5点就可以随着驯马师一道前去与马相伴、为马拍摄。在这三年间,尼奥先后拍摄了数千张中画幅和大画幅底片,然而最终呈现在《美国纯血马》(AmericanThoroughbred)展览和画册中的仅区区二十余张。这惊人的出片比例从一个侧面保证了所呈现作品的水准和质量,更重要的是,严格的筛选标准证实了摄影师在拍摄中一以贯之的追求:那么他所拍摄出来的马,要传达的信息是什么呢?
尼奥在这一点上从不讳言,他要拍摄的是“纯血马的本质(trueessenceofthethoroughbred)”。纯血马是一种有特定血统规定性的马,以短距离快速奔跑而著称,欧美广泛流行的赛马运动是与纯血马相伴而生的。尼奥不仅针对于纯血马进行拍摄,他还说服了一些最有声望的赛马主人和驯马师,获得拍摄那些数百万美金身价的明星赛马,比如Zenyatta。尼奥为这匹屡获殊荣的传奇赛马拍摄了一幅优美的肖像,“我为她的眼睛深深打动了,透过那双眼睛,我看到的是她不止于一只动物的、深邃的灵魂。”拍摄结束后,尼奥请他的助手拍摄了此行唯一一张他与赛马的合影。
为了感受并表达出纯血马的精神内核与本质,尼奥扎根在赛马驯马场,反复揣摩。不仅用眼睛看,以情感去寻求互通,在技术上,他也追求独到之法。从选择照相机、镜头,到调试用光、挑选尺幅,正如赛马一般精益求精。最终,他决定坚持在纯自然光线条件下进行拍摄,同时选用中画幅到大画幅的胶片。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为了在技术上为自己设置更高的标准与要求,从而在每一次按下快门时强迫自己保持高品质的构图,以达成他所追求的摄影中的形式和建筑感。另一方面,他认为,这样可以排除后期渲染与制作的成分,从而以“真实的拍摄”来表达纯血马“真实的本质”。为了适应这些技术前提,尼奥设计并制作了一个大型的可移动开放式户外影棚,这个影棚可以每15分钟转动10度,从而适应自然光线的不断变化。美国纯血马—FallingSky摄影:尼奥·拉萨姆(©NeiLatham)在尼奥的眼中,纯血马绝不仅仅意味着健硕的肌肉、奔腾的四蹄,这些都只是表象,而本质是深蕴其中,需要观察、体会和理解的。除此之外,或许还需要一瞬间的领悟与醍醐灌顶。多年以前,尼奥深爱的母亲刚刚去世不久,在驾车前往美国东北部纽约州的途中,他的目光忽然被路边马圈中的一匹马吸引了。尼奥在英国的乡村度过童年时光,马是他成长过程中的玩伴,他的母亲就有两匹马。除此之外,那匹马还有一些非同寻常之处吸引了尼奥。“它的肩膀处隆起了一条肌肉,那让我瞬间想到了我的母亲,一个健美的女人,我想起了她在玫瑰园里劳作时,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肩头。这种生灵与我母亲之间的某种联结,瞬间击中了我。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这个谜团,搞清楚这个听起来有点怪异的联结到底是什么?从那时起,拍摄马这个计划就在我心中开始酝酿了。”美国纯血马—Zenyatta摄影:尼奥·拉萨姆(©NeiLatham)
美国纯血马—Tapit摄影:尼奥·拉萨姆(©NeiLatham)这个出发点貌似偶然,却成为尼奥艺术创作的重要支点。或许正循着寻找马与母亲两者联结的目光,尼奥在他所拍摄的作品中设置了某种矛盾关系的奇妙并存—他同时捕捉到纯血马身上的野性力量与精致美感,强韧与脆弱在它们身上发生着微妙的共振。这也赋予了马这个经久不衰的母题以更深层次的意蕴。在尼奥的指引下,我们可以用目光感受这些生灵,抚过温热的头颅、穿过致密的鬃毛、触碰暴起的血管,被它的汗水所打湿、随它的呼吸而起伏,因着他的肌肉而震颤。美国纯血马—小母马群之二摄影:尼奥·拉萨姆(©NeiLath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