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玛格南的编书,不妨说点儿闲话。玛格南做事—包括编书—有很多麻烦。玛格南图片社的所有权由全体正式成员共同拥有,也就是说,每一名正式成员都是老板,大家“级别”一样;理事会主席也是轮流坐庄。这帮家伙照片拍得比较好,脾气比较大,个性比较强,私心也比较重。一些人之间有过命的交情,但也有拉帮结伙搞小宗派,论资排辈,压制青年一代。1981年3月,美国总统里根遇刺,塞巴斯蒂奥·萨尔加多“碰巧”是唯一一位在现场的摄影师,40多秒的时间内,他拍了76张照片——那可是手动相机啊,仅这一组稿子,他当年就为玛格南挣了130万美元,是当时为图片社挣钱最多的摄影师,他本人也被公认为当时最优秀的摄影记者。但在次年投票决定他是否由准会员转为正式会员时,却没有通过。不是萨尔加多水平不够,而是“老人们”要给这位年轻的翘楚一点颜色看看:“别狂,玛格南最不缺的就是大腕!”
编书也是如此。每次编书,争吵是最精彩的一章,可惜编不到书里去。举例来说,1987年是玛格南成立40周年,早在1985年,玛格南就准备编本书作为纪念,但一直难以付诸实施。虽然大家同意出这本书,但谁来做图片编辑?纽约的还是巴黎的?选图片的标准是什么?有人声明自己的照片不能和某某的放在一起,有人表示必须把自己的某个图片故事全部收进去,布鲁斯·戴维逊坚持自己的照片数量应该和卡蒂埃-布勒松一样多,而菲利普·琼斯·格里菲斯(PhilipJonesGriffiths)则干脆拒绝参加……时任玛格南主席的博特·格林(BurtGlinn)快要疯了。经N次协调,大多数人终于同意:每人交50张照片,图片编辑由时任法国国家摄影中心主任的著名图片编辑罗贝尔·戴勒比(RobertDelpire)担任。但样书一出来,纽约的摄影师就觉得照片选得不好,有人马上飞到巴黎,回来后给其他人打电话:伙计,我去了巴黎,把我的照片从4幅增加到10幅,但我帮不了你的忙。第二天,其他人也赶忙飞到巴黎做同样的事情。《时代》的图片编辑弗雷德·里钦(FredRitchin)应邀为该书写一篇文章,说说玛格南40年来的发展,其中谈到了对《战士之死》是否抓拍的怀疑,这让科奈尔·卡帕(CornellCapa)极为愤怒,认为是侮辱了罗伯特·卡帕,声明必须撤掉这篇文章;而另一些摄影师认为里钦在文章中对玛格南的赞颂还远远不够;年轻一代则坚持,如果撤掉里钦的文章,他们就罢工……又开了N次电话会议,样本终于通过,直到1989年10月,《我们的时代:玛格南摄影师看到的世界》(InOurTime:TheWorldAsSeenbyMagnumPhotographers)才终于出版,“但几乎所有的玛格南摄影师都不喜欢这本书”(《世界的眼睛》第十二章:危机和动乱)。好在大众喜欢,这本书出版的当年,就为玛格南赚了20万美元,此后一版再版,已成为摄影阅读的经典。
再比如,10年之前的2007年,玛格南图片社与老朋友泰晤士河与哈德逊河出版公司商量联合出一本书,纪念玛格南成立60周年。当时马丁·帕尔出了个主意:摄影师之间互相选照片,互相给对方写评语。这个主意比较新鲜,被通过,并计划在一个月内摄影师之间相互找好“意中人”。但问题接着就来了:有的摄影师想多评几个人;有的摄影师坚持自己选自己的照片,自己评自己,如丹尼斯·斯托克(DennisStock);有的摄影师是“大众情人”,被多位摄影师相中;也有的摄影师孤家寡人,没有“追求者”。结果,摄影师之间、摄影师与协调人之间在3个月中写了4000封电子邮件,打了无数电话,“配对”才算搞定。负责协调摄影师之间“纠纷”的是碧姬·拉蒂诺伊(BrigitteLardinois),她在玛格南伦敦办公室负责文化工作长达12年,是玛格南的“万人迷”,也熟悉每位摄影师,知道谁有什么怪癖,谁会心血来潮,谁爱斗小心眼。刚刚调解好“配对”纠纷,在写评语的时候,打抱不平的又出来了,比如布鲁斯·戴维逊,他与张乾琪(中国台湾)是一对,戴维逊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说张乾琪非常出色,而在玛格南内部,张的成就被严重低估。整个编辑过程中,做协调人的拉蒂诺伊就像《沙家浜》中的阿庆嫂,斗勇斗智,见招拆招,按下葫芦再按瓢,所以书出版之后,马丁·帕尔调侃说拉蒂诺伊可以提名诺贝尔和平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