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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告别,也是怀念——关于海尔格的一切

时间:2024-10-31 03:30:23

2016年8月25日,我们将海尔格的部分骨灰撒到了她的家乡波茨坦的海里根湖中。海里根湖也被称为圣湖,是海尔格年轻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我的外婆,海尔格·冯·蓝道,92岁的时候被诊断出患有老年痴呆症。在一个封闭的治疗机构中居住了5个月后,由于病情迅速恶化,海尔格离开了人世。在这期间,我经常从另一个城市坐车去看望她,我很庆幸自己在她生前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用她喜爱的方式陪伴她,并记录下了其中的点点滴滴。海尔格看着自己童年时所住居所的老照片,回忆起自己在家乡波茨坦度过的时光。

海尔格27岁时的肖像照,她年轻时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头脑和腿脚都要勤快

我的外婆海尔格出生于1923年,那时的欧洲刚刚遭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火荼毒。虽然外婆出生于贵族家庭,但从小个性独立,18岁从学校毕业后就成为职业女性,这在那个时代的德国来说是非常少见的。海尔格凭借自己的努力开始担任常驻海外的外交官秘书一职。二战期间,她在布拉迪斯拉发(斯洛伐克首都)工作,就在那个时候,美丽、年轻、年仅21岁的她遇见了我的外祖父,格茨(Goetz)。

据外婆回忆,那时候的她拥有众多追求者,但没有一个像格茨那样出身高贵、英俊,还会弹钢琴。外婆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两人于1944年完婚。1946年,他们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妮可蕾塔(Nicoletta)出生了。虽然我的外祖父魅力十足,但也风流成性,1951年,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那一年,海尔格27岁,我的母亲妮可蕾塔才刚满5岁。在那个年代,离婚也是一件稀罕事,但海尔格顶住了所有的压力。那时二战刚结束,海尔格却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生活而战。因为生活窘迫,她被迫走出家门,再次找工作谋生,在她舅舅的赛马协会中谋得了秘书一职,并在这个岗位上一直干到65岁退休。海尔格坚强而乐观,独自抚养妮可蕾塔长大,终生没有再婚。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都很忙,外婆经常来照顾我,陪我度过了许多快乐的童年时光,所以我与海尔格之间总有着一份特殊、深切的情感联结。除了时常陪我玩游戏之外,外婆还会带我出去郊游旅行,她总是那么爱冒险,喜欢户外活动,亲近大自然。外婆还非常乐观积极,富有幽默感,平时总爱跟我们开玩笑,或说笑话给我们听。她永远不会把自己放在首位,也很爱结交新的朋友,对朋友们亲切和善、照顾有加。在生活最为艰难的时期,她也总是笑对一切,从不去抱怨什么。过了90岁后,她依旧保持着每天远足的习惯。“头脑和腿脚都要勤快”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德国谚语,可以算得上是她的人生格言之一。海尔格公寓中存放的老照片,居中为她前夫年轻时的留影。

死亡是一件人们不愿意去想的事,因为那会让我们想起人类在意识到自己的有限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是多么的无助。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珍惜当下每一刻的美好时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当海尔格被诊断为患有老年痴呆症后,这一切都改变了。那是2015年5月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母亲的一个电话,她告诉我她从警察局找回了外婆。据警察局的人说,外婆凌晨两点钟在街上游荡,身上只穿了件T恤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妈妈这样说道。当时妈妈想给外婆找一位护士,作为住家看护照顾外婆,可是外婆不能接受这种做法。但她的病情恶化得如此迅速,再也无法一个人居住了。我的母亲妮可蕾塔先是着手寻找了一家养老公寓,2015年5月29日,我和母亲一起把外婆的行李收拾好,将外婆送出了她居住了整整55年的公寓,搬入一个对于外婆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海尔格住进老年公寓的第一天,护士来向她介绍这里的日常作息和活动内容。独自居住了半个世纪的海尔格需要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还需要与另一位室友共用一间屋子。但更为糟糕的是,外婆在老年公寓中住了没几天,就又在半夜跑了出去,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在警察将她送回来后,老年公寓的工作人员联系了我们,并对我们说,他们无法看护海尔格这样失智的老年人,她必须转到更为专业的治疗机构进行治疗。但是这种封闭的治疗机构像噩梦般可怕。居住在里面的病人大都是精神失常的状态,他们不是光着身子尖叫着在走廊中跑来跑去,就是在走廊的角落里随地便溺。一想到要把海尔格留在这样的地方,与这样的一群人待在一起,我就心痛不已。但是医生说海尔格必须在这里接受治疗。妮可蕾塔在与海尔格的病友聊天说笑,而海尔格则怔怔地望向远方。在进入这个封闭的治疗机构后,海尔格有的时候能正常交流,好像那个诙谐幽默的她又回来了,但有的时候则似乎已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搬入老年公寓前,海尔格最后一次检查自己邮箱里是否收到了信件。

搬入老年公寓后,海尔格签署文件,授权自己的邮件转交女儿妮可蕾塔接收。我平时住在柏林,离海尔格所在的城市北莱茵威斯特法利亚的贝德堡有600公里的车程。在海尔格不得不入院治疗之后,我每个月会拿出整整一周的时间去看望她。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与海尔格一起做一些她喜欢的事情,以保证她的生活质量。因为她所在的治疗机构特殊的性质,所以处于完全对外界封闭的状态,虽然医务人员会组织一些唱歌、表演之类的活动,但平时海尔格连外出散步都不可能,只能在圆形封闭的廊道中来回踱步。所以,我去看望她的时候,除了陪她玩纸牌、掷骰子,听她最喜欢的唱片之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带她外出,去公园散步,去她最爱的那家意大利咖啡馆,每当这个时候,海尔格的眼神中就又会闪烁出光芒。

在这期间,我用相机记录下所有,那些快乐或悲伤的日子,那些欢笑或流泪的瞬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海尔格的病情每况愈下。我和我的母亲都身心俱疲,无时无刻不处在焦虑和无助的情绪之中。尤其是我的母亲,她知道海尔格已经时日无多,自己却对此束手无策、无能为力,这让她倍受煎熬。而我每次结束探望,不得不与海尔格告别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内心的一部分也无可避免地随之凋亡。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尔格的病情每况愈下,我和我的母亲都身心俱疲。这一天,海尔格又产生幻觉,妮可蕾塔非常沮丧,躲进了病房的卫生间。相机是我抵御疼痛的武器

与自己深爱的人告别是世界上最为痛苦的事情,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受疾病的折磨却无能为力,则比那种痛苦更甚。当海尔格不时地产生幻觉,开始嘟囔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语句并发出呻吟声的时候,这种痛苦的感觉无以复加。而我只有拿着相机,才能有勇气和理智去直面海尔格的疾病,去承受这种巨大的痛苦。而每当我放下相机,这种痛苦就排山倒海般地向我袭来,而我对此毫无还手的可能,只能束手就擒。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海尔格总会想方设法保持自己的优雅。

海尔格爱吃甜食,我带她去意大利咖啡馆享受她最爱的冰咖啡。

海尔格抓着妮可蕾塔的手,面对海尔格迅速恶化的病情,无能为力的妮可蕾塔倍受煎熬。每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拍摄的时候,虽然海尔格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但她会以她独有的方式鼓励我。她曾紧紧握着我的手,深深凝视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完完全全地信任你,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而我所能做的一切,无非就是陪在她的身边,无助地看着她曾经诙谐机敏的灵魂逐渐变得迟钝黯淡,她的身体也在逐渐枯萎和消亡。

海尔格搬离公寓之前,在起居室中望向窗外。2015年10月,我的外婆,92岁的海尔格去世了。我的心碎了,但同时却觉得解脱。因为海尔格再也不用承受更多的痛苦,因为她在临终之前还能认出妮可蕾塔和我,她是在我们的陪伴之下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微笑地流着眼泪,因为我知道海尔格终于能免于疾病的折磨,重归平静,永远安息。

但事实上,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无法翻看这些我为海尔格拍摄的照片。2015年12月,亲朋好友们在科隆为海尔格举办了葬礼。但我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能接受外婆已经离我而去的事实。2016年8月,我将海尔格的部分骨灰撒到了她的家乡波茨坦的海里根湖中。海里根湖也被称为圣湖,是海尔格年轻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从那时起,我才有勇气将这些照片找出来。我的父亲在我九岁的时候死于车祸,我从来没有机会跟他好好告别,所以我非常庆幸与海尔格之间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我与心爱之人享受最后的时光,在她离世之前,有一个体面的告别。我也非常庆幸自己拍下了这些照片,因为它们所承载的回忆可以超越一切,包括死亡。在我看来,我的作品就像给海尔格的礼物,是我对她最好的怀念和祭奠。我希望自己拍摄的所有关于海尔格的摄影作品能够集结成册,勾勒出海尔格生前的模样,真实地还原这位睿智、美丽和善良的女人的整个人生,而不仅仅是她生前最后的五个月,被病魔擒住无法逃脱、在精神上被击垮的那个模样。这是我对外婆的纪念,也是她留给我的一切。

海尔格生前的起居室。2015年10月,我的外婆,92岁的海尔格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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