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价还价是农贸市场或街头地摊常见的景象，也是美国证券监管的一大特点。监管机构罚款时漫天要价，被监管对象就地还价，双方各得其所。美国监管机构在罚款方面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美国司法部要价140亿美元，德意志银行还价30亿美元，最后以72亿美元成交。德意志银行与美国司法部达成协议，德意志银行缴纳31亿美元的罚款，另外拿出41亿美元赔偿客户。德意志银行的高管们将司法部的要价砍掉了一半，可以欢天喜地地向董事会和股东表功，可以过好圣诞节了。但这掩盖不住一个事实，就是德意志银行在全面退却。
对冲基金落井下石
投资银行的一大业务是为对冲基金提供资金托管和结算服务。对冲基金不断买进卖出，交易量和交易额大，投资银行可以收取丰厚的佣金。可是，一旦投资银行遇到资金困难，对冲基金又首先落井下石，反咬一口。投机者乘机做空德意志银行的股票，结果股价自1983以来下跌了55%，而且失火殃及邻居，欧洲其他一些银行的股票价格也应声而跌。
一批对冲基金停止了其在德意志银行的业务，理由是减低风险敞口。对冲基金应当知道，短期内德意志银行并没有违约的可能。2016年6月底，对冲基金在德意志银行的资金为330亿欧元，德意志银行持有2230亿欧元的现金和主权债券的高流动性资产。而且即便对冲基金完全停止其在德意志银行的业务，德意志银行也能撑个两到三个月。对冲基金之急于停止其与德意志银行的业务，就是要落井下石，制造困难，因为有些对冲基金已经做空德意志银行的股票。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恶意做空”：金融机构不仅做空金融机构乙的股票，前者不仅看跌后者的股票，而且还要想方设法地使后者发生。
对冲基金造成德意志银行的资金吃紧，主要是一级资本吃紧。德意志银行2016年第三季度的净利润为2.78亿欧元，一级资本为11.1%，高出6月底的10.8%。但很多人对一级资本中的三层资产表示怀疑，投资者通常对此类资产要打折30%。此类资产大多是金融衍生产品，其中包括：利息衍生品（资产41欧元，负债30亿欧元。有价无市、信贷衍生品（资产20亿欧元，负债22亿欧元）、股权衍生品（资产7.96亿欧元，负债14亿欧元）、住房抵押贷款和其他资产支持的证券（14.12亿欧元）、债务证券（资产40亿欧元，负债17亿欧元）。
自救之路
德意志银行融资，选择似乎很多，但都不尽如人意。除出售其在中国华夏银行中的19.99%的股份之外，德意志银行还可以出售其资产管理部门。但资产管理部门资金净流出为80亿欧元，流动性储备金下跌到2000亿欧元，少了230亿欧元。资产管理部收入只占到德意志银行总收入的15%，但却是利润最高的部门。考虑将其资产部门分拆上市，有点儿剜肉补疮的意思。而且对业务的多元化很有帮助。
如果德意志银行与德国商业银行合并，似乎也可以节省一些开支。两家银行合并之后，可以共用一套信息技术系统，在增加营业网点的同时关闭一些营业网点。合并之后开源节流无非三个途径：裁人、减少部门、共享信息技术。实际上，后两个途径也是要裁人。但裁人是有限度的。德意志银行和德国商业银行已经开始裁人。德国商业银行宣布，将裁员9000多人，占其雇员的五分之一。德意志银行的亚太分部也在裁人收缩。若是两家银行合并，裁人空间势必有限，裁人不可能无限制地进行下去的。德意志银行和德国商业银行是德国最大的两家银行，也是一对难兄难弟，过去五年中两家银行的市值都减少。
还有人支招，追讨公司高管的部分薪酬，德意志银行可以得到15亿欧元的现金，减轻缴纳罚金的负担。但这种办法太难，成功的案例甚少。
德意志银行可以通过发行新股增加资本金，但德意志银行首席执行官约翰·克赖恩（JohnCryant）则表示，各类争议和诉讼悬而未决，要等这些诉讼结束之后再增加股本金。他主要是担心，诉讼的不确定性会增加融资成本。
宏观政策不利
欧洲央行追随美联储，推行量化宽松政策，结果是全球债务增加，是全球经济的两倍多，其中三分之二是私营部门债务。量化宽松政策也给德意志银行制造了麻烦。欧元区的银行在欧洲央行有储备金，低息或零利息。但大部分银行没有将成本转嫁给客户，是自己承担损失。德意志银行也是深受其害。当然，量化宽松政策的受害人首推年青人，欧洲国家的许多成年子女不得不与父母住在一起。15~29岁者中，住在父母家的人的比例是，意大利80%，加拿大25%，挪威39%，芬兰38%，瑞典26%，丹麦28%。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站在欧洲的银行一边，批评指责欧洲的银行，指责建的营业部过多，成本过高，如果欧其银行关闭三分之一的营业部，可以节省180亿美元，相当于银行成本的百分之四。短期之内，全球范围内的量化宽松政策还会继续下去。
第一把手很不得力
德意志银行前四任高管中，就有三人不是德国人。现任首席执行官约翰·克赖恩（JohnCryant）是英国人，剑桥大学毕业，先进安达信会计事务所工作（该所因安然丑闻而倒闭），后在瑞士的UBS和新加坡的淡马锡银行担任过要职，2015年5月才到德意志银行担任联席首席执行官，2016年才作为独任首席执行官执掌公司大权。但当时克雷安曾经考虑改换门庭，到富国银行担任第一把手的美梦。当时富国银行的客户账户造假还没有暴露，所以日子比较好过。而德意志银行已经是狼烟四起了。克雷安见异思迁，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管理好德意志银行。
德意志银行引进克雷安这样英美背景的人才，主要为的是从事投资银行业务，投资银行业务是英美两国的强项，是这两个国家的文化强项。但德意志银行的投资银行业务已经被排在富国银行之后。德意志银行已经从美国市场外撤。但从事银行传统业务，也可能出现违规违法行为。富国银行从事传统业务就出了大问题。
还是要靠政府
比较而言，出售资产是融资筹款的好办法。德意志银行出售其在中国华夏银行中的19.99%的股份。欧洲央行对德意志银行呵护有加。欧洲央行对德意志银行进行压力测试，2015年底是测试的交易结束日，当时出售华夏银行的交易还没有完成，但欧洲央行还是网开一面，只是在脚注中加以说明。西方，西班牙银行Caixabnak完成了向其母公司出售26.5亿欧元的海外资产，但不允许其将结果算入。欧洲央行如此厚待德意志银行，也是看在德国政府的面上：德国是欧洲央行的大股东。没有办法，德国是欧盟欧元的盟主，欧洲央行也不得不对其礼让三分。德国人以服从命令而著称，不会投机取巧。但德意志银行压力测试的问题上，德国人很不像德国人。再融资的利率为零，储蓄率为0.4%。直接批评欧洲央行超级降息政策无效，而且将给储蓄者造成巨大损失。很多德国银行也有同感。
紧要关头金融还是要靠政府。对于德意志银行，美国政府也是网开一面，高抬贵手。德意志银行销售有毒资产，是造成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之一，应当说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但美国司法部轻描淡写，说是德意志银行只是有“不当销售”的行为，英语“mis-sell”甚至可以译作“误售”。
说到底，美国政府并不想对德意志银行下狠手，基本上还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如果美国司法部真要坚持索取140亿美元，德意志银行不靠德国政府救助，很难扛得住。但如果德意志银行真的受到重创，对国际金融不利，而且势必波及美国。德国政府也会寻机报复，难免两败俱伤。德国议会经济委员会主席就愤怒声讨美国司法部的做法，称其具有“经济战的特点”。美国要罚德意志银行是有大背景的。欧盟要求苹果补交130亿欧元。
靠政府要讲究斗争艺术。奥巴马行政当局有很强的结案动机。如果在奥巴马下台之前结案，就可以算作是奥巴马的政绩，等到特朗普上台后结案，成绩就要算到特朗普的功劳簿上。
与德意志银行不同，巴克莱银行拒绝与美国司法部达成和解，准备拖到特朗普上台后再说。但巴克莱银行的老总也是有很强的政治考虑：巴克莱寄希望于特朗普上台对银行会更加友善。这从反面说明，还是要靠政府，只不过策略可以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