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悲歌向故园
柳青儿和春风一下马车,便直接奔向柳齐的卧房。
“爹!”青儿冲进房里,却并没有听到父亲用慈祥疼爱的声音回答她。
他在昏迷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回到了身边。
“爹!”“老爷!”青儿和春风轮番呼唤,都不见动静。
青儿转向刘叔:“刘叔,爹他怎么了。你在信里不是说,他只是生病了吗?”
刘叔难过地道:“我怕小姐担心,在信里不敢照实说。”
“到底出什么事了?”青儿焦急地问。
刘叔叹着气,道:“咱们出去说吧。”
青儿点了点头,对春风道:“你在这照顾爹。”
“是。”
到了书房,青儿再次询问。刘叔痛声道:“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那天我跟老爷在店铺查完账,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几个人,都拿着明晃晃的家伙。领头的那个女人跟老爷说,要借咱家后花园用用。这非亲非故的,又是素昧平生,况且这些人看起来不大正派,老爷自然是没有答应。那女人就说要付钱,租用咱家的花园。老爷一听,更加觉得事情蹊跷,他说这花园是小姐最喜欢的,不想让人家糟蹋了,还是没有答应。结果那伙人脸色都沉了下来,当时我还怕他们动手,一个个五大三粗又都拿着家伙,咱们怎么抵挡得了。好在那女人阻止了她的同伴,叫老爷再考虑考虑,明天再来问话。
“他们走了以后,我还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当天晚上,老爷就发起了高烧,烧退了以后就一直昏迷。我们还以为得了什么怪病,大夫们都束手无策。哪知就在昨天,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说老爷是中了毒了,若想救老爷的命,就把后花园借给他们,而且还警告咱们不许报官、不许声张,否则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保不住。
“小姐啊,你说说,这不是飞来横祸嘛!咱家怎么就摊上这种事情了呢!”
刘叔又是懊恼又是痛恨,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摇头叹息。
青儿听了这番话,也觉得事情透着古怪。
“刘叔,你把那封信给我看看。”
刘叔从怀里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递给柳青儿,她接过一看,信上的内容跟刘叔说的差不多。
“他们送了这封信以后还有什么动作?”
刘叔摇头道:“没有,送信的人说他们今天晚上会到咱家来,咱们要是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不肯救老爷的命。”
柳青儿问:“他们借咱家的花园要做什么?”
“问过好几次,他们都不肯说。我看哪,准定不是好事。”
这种情况下,青儿也没办法,主动权都在人家手里。
这时,有下人禀报,说他们来了。
青儿和刘叔相视,暗道声来得好快。对方不是说晚上的吗,怎么现在中午就来了?
从书房出来,刚到前厅,就已经见到了这伙行事神秘的人。原来他们已经自行进了门,大概是有把柄在手,所以也不顾忌。十几个大汉簇拥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或坐或站。旁边围了一些心存疑虑的柳府下人。
“小姐和刘叔来了。”有了喊了一句。
刘叔和青儿走进前厅,这时候春风也已经跟了过来,站在青儿旁边。
坐在上面的女人是个颇为艳丽的少妇,她旁边搂着一个男孩。
“刘管家,咱们的要求你都知道了,考虑得怎么样?”少妇先开了口。
刘叔道:“我家老爷的性命还捏在你们手里,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你们要用后花园那就拿去用吧。”
少妇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柳青儿道:“这位是?”
“这是我家小姐。”
青儿冲少妇点头算是致意,对她旁边的那个男孩总觉得有些眼熟。
还没等她想起这孩子是谁,男孩却已先一步认出她来了。
“娘,这个姐姐我认识。”
“哦?”少妇倒是吃了一惊。
男孩趴到母亲耳边说了句话。同时,青儿也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销魂院。没错,他就是那天要行刺杨非辰的那个孩子,阴错阳差让青儿成了替罪羊。
少妇听了儿子的话,看青儿的目光顿时变了:“原来你跟晋王有瓜葛。这可怪不得我们了,把她给我抓起来!”
她一声吩咐,立马有两个大汉上来架住柳青儿。
“你们干什么?”春风护住青儿,可她的力量怎么及得上两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
刘叔焦急地道:“你们不是说好了,不会伤害咱们柳家的人吗!”
少妇冷笑一声,道:“这可对不住了,谁叫你家小姐认识了晋王这个尊贵的朋友呢。咱们跟晋王也是老交情了,对你家小姐也得特殊照顾啊。”
“既然都有交情,怎么还把小姐抓起来!”
刘叔憨厚,听不出少妇的弦外之音,少妇也懒得理他。这时,两个大汉已经把柳青儿制住,按在了椅子上。
青儿是个聪明人,知道这少妇必定与晋王有过节,说不定还跟朝廷上的事有关。她也知道眼下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刘叔,别说了。一切照他们的吩咐办就是。”她冷静地说道。
少妇露出嘉许的目光,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的姑娘,遇事竟能如此冷静,是个聪明人,难怪会成为晋王的朋友。”
青儿微笑道:“多谢夸奖。”
少妇吩咐从人道:“送柳小姐回房,要善待她。”说完,她对青儿道,“这两天希望柳小姐待在自己房里,不要乱跑,否则会给大家都造成麻烦。”
春风大叫道:“你们这是软禁,还有没有王法了!”
少妇冷冷道:“小丫头嘴巴太犀利,也一起送进去吧。”
大汉们押着柳青儿和春风进了后堂。刘叔眼睁睁看着,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刘管家,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花园了吧。”
刘叔带着少妇一行人到了后花园入口处的月亮门。
“从现在开始,所有柳府的人都不许进入花园一步。麻烦刘管家约束下人,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千万不要多嘴。出了事,我认得你们,这刀子可不认得。”
应和着少妇的话,一个大汉抽出了手中雪亮的刀,明晃晃的寒光照着刘叔的脸。
“是,是。”刘叔连声应着,偷偷擦了下冷汗。
少妇回身带着孩子进了花园,留下两个大汉守在月亮门外。
这一晚,柳府内的人照常作息,外人看来,跟平时并无不同,只有柳府里面的人才能感受到压抑的气氛与死亡的威胁。
柳家小姐的绣楼里,青儿如往常一样在挥毫练字,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
春风却没有这样的好脾性:“我的小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形势比人强,你再生气又有什么用呢?”青儿心平静气,连眼都不抬一下。
春风一屁股坐在凳上,道:“我心里跟火烧似的,哪里静得下来。”
青儿笑道:“那就借你这把火,给我热热茶水吧,这茶都凉了。”
春风泄气地道:“小姐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份功力真□□风佩服。”她趴到案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视青儿,道,“有时候我真想知道,究竟天底下有什么事才能让小姐破功呢!”
青儿笑了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明白我说什么吗?”
春风撇撇嘴:“春风是个粗手粗脚的烧火丫头,怎么会懂小姐在掉什么书袋。”她倒也不自馁,不明白就不去追究。
绣楼的窗户是可以看到后面的花园的,春风往下看去,那伙人在花园里搭了个帐篷,男人们守在外面,没看到少妇和孩子,大概在帐篷里。花园有几处地面有被挖过的痕迹,坑还没填上。
“要是阿良知道他宝贝的花草被人挖掉了,不晓得会不会哭死。”
青儿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别幸灾乐祸。”
春风揉了揉头,不服气地嘟了嘟嘴。
“他们到底在挖什么,咱们住在这里这么久,也没见花园里有什么宝贝呀!”春风很纳闷。
青儿站到窗户旁边,也往下看:“这花园是三年前扩建的,说不定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埋了东西。”
“那会不会是宝藏呀!”
青儿失笑道:“你这丫头想钱想疯了?”
春风嘿嘿笑着:“谁会嫌钱多啊。”
“行啦。夜晏了,咱们睡吧。”
第二天。
“做人可得讲信用,你们该给我家老爷解毒了吧。”
少妇听了刘叔的话,向身边的一个大汉吩咐了一声。大汉拿出一颗药丸扔给刘叔。
刘叔看着手心里的药丸,怀疑地道:“这个就能救老爷的命?”
“不相信的话可以不给你家老爷吃。”少妇满不在乎地道。
“没事的,刘叔。如果他们想要爹爹的命,大可不必如此麻烦。”青儿相信他们给的是真正的解药。
刘叔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便捧着药丸一路小跑去了。
少妇看着柳青儿道:“打扰柳小姐多时,咱们该走了。临行前给小姐一个忠告,有些事最好不要到处说,会给自己招来麻烦的。”
柳青儿听得出她话里的威胁:“你放心,我知道什么是该说什么是不该说的。这件事我们都会忘掉。”
少妇满意地笑了笑。
这个时候,花园里已经聚集了很多柳府的家人,包括花匠阿良在内。当他看到自己视如性命的花园被东挖一坑西掘一块的时候,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们,你们太野蛮了!”他气愤地指着几个大汉的鼻子。在这个心地单纯的年轻小伙子眼中,这样粗鲁的行为只有同样粗鲁的汉子才干得出来,面前美丽的少妇和可爱的孩子应该不会是凶手之一。
当他看到其中一个大汉手里还捏着一支名品牡丹肆意□□的时候,眼睛立马变得通红。
“阿良!”当青儿发觉不妙,出声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阿良像一头见了红的公牛一样向那个大汉扑去。大约是没想到这样瘦弱的少年敢挑战魁梧的自己,大汉没有防备,被顶了一个大趔趄,撞在后面的同伴身上。他的同伴手里本来捧着一个四方的小包袱,这时也掉到了地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一个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
青儿放眼看去,那东西竟是一个玺。虽然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国玺是什么样子,不过这个像印鉴的东西明显跟她前世在电视里看到的所有的玺长得一模一样。
看到这个东西的不止是她,还有春风、阿良和所有在场的家人,甚至包括吃下解药后醒过来赶到花园的柳齐,当然也包括照顾他的刘叔。
几个大汉紧张地扑到地上,将玺抓进怀里。
少妇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变得像严寒的冬天一样冷酷无情。
“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要杀你们,是你们自己害了自己的性命!”
在青儿还没回味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少妇的手已经挥了下去,像来自地狱使者的招魂令一样划过天空。
“杀!”
所有的大汉都抽出了腰间的刀,他们的刀是雪亮的,亮到连天都失去了颜色。他们像嗜血的豺狼一样扑向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惨剧在美丽的花园里上演,许多人连声哀号都没有发出,就随着脖间喷洒的热血扑倒在土地上。他们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死亡会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血,艳红的血在脚下弥漫,空气里掺进一种令人呕吐的腥味。
柳青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光了,她的脑子成为空白,她的瞳孔奇异地张大。
她不明白她看到的一切代表什么,可是随着一系列犹如电影情节的上演,她身体里的力量被一丝一丝地抽光。
她看到阿良躺在地上,眼珠像一条死鱼,身下开着艳红的莲花;她看到刘叔痉挛着抓住一个大汉的手,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僵硬地往地上滑去;她看到父亲向她冲来,嘴里嘶喊着什么,然后一片寒光从他头顶挥落……
“不——”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却听不见自己发出丝毫的声音,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身上一紧,她被什么抱住了。
是春风。
春风的脸色为什么这样可怕?
春风在说话,可为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见?
“春风!春风!”她叫着春风的名字,抱紧了她,像要将之揉进自己的胸膛。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她只是不敢放手,放手了,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来自哪里,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来自恐怖的直觉。
雪亮的刀,还滴着鲜血,向这两个纯洁的姑娘呼啸而来。
“住手!”一声断喝。
刀在姑娘的头发梢上停住了。刀尖的血滴到柳青儿的脸上,从胃部涌上来恶心的感觉,青儿一翻身便吐了起来,好象要把这辈子吃过的东西全数吐个干净,好象连胃酸都要吐出来。
然后,在一声悲痛欲绝的呼声中,她昏倒了。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失去了知觉。
她只记得耳边那最后的呼喊,好熟悉,好熟悉。
那是春风的声音。
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东西和人,这些东西和人将不再出现于她的生命中,春风是仅存的唯一,她只有春风了。
所以,即便是晕倒了,她也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力量之大使春风以为自己不是死于刀剑,而是死于窒息。
正是:“此生归无处,悲歌向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