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急涛
“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小楼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这首词是菀宁最为喜欢的父亲遗作，每次临词，总感觉一种世事沉浮的烟尘味道潜潜而来。
雨声打得院中的芭蕉叶子砰砰作响，菀宁轻轻推开窗，冷雨挟风扑面而来，菀宁怅怅地望着天空，来到紫禁城已经整整三年了，其间没有江南的任何消息传来，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江南，那个春风吹绿柳，碧水映桃红的江南，已经被远远抛在了时光的尽头。
“主子，明中堂遣人送了封信来。”
菀宁从汀兰手中接过信，看了一遍，拈着信走到烛台前，就着烛火默默点燃了，直到看着它烧为灰烬。
“妹妹，”夙璃笑着挑帘进来，菀宁闻声，手微微一抖，纸灰轻飘飘地洒了一地。
夙璃眼中眸光一闪，瞬间即逝。“妹妹在烧什么呢？”
“尽是前些日子心绪不宁时信手写的诗稿，都不成调儿，今天索性收拾出来，焚个干净。”菀宁不动声色地答道，一边对汀兰说：“去泡一壶皇上赏的雨前龙井来。”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夙璃曼声吟道，“此联妙在‘一气贯注，生动有致’，淡荡春光，尽显无遗。陆放翁的诗，我最喜这句。”
菀宁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姐姐今儿个不会是专来与我谈诗论经的吧？”
“我对诗词向来是一知半解，怎么敢在妹妹面前搬门弄斧呢，只是闻得雨声，一时有所感怀罢了。”夙璃
透过窗户望向院子，“妹妹，看雨势略小了点，我们去外头散散心，如何？”
菀宁欣然点头。
两人一路缓缓步行至御花园东角，遥遥瞅见前头沁芳亭前一个人影，直直地跪在雨中，依稀像是十三阿哥胤祥。菀宁快步走上前去，见胤祥面色苍白，全身衣衫早已湿透，，在寒风中微微颤栗。
她忙伸手要扶起胤祥，耳边传来一声断喝：“谁允许你扶他起来的？”
菀宁循声望去，见太子慵懒地倚在石栏上，一双俊美的凤目冷冷地扫向自己。
“菀宁给太子请安了。”她漫然行了个礼，径直问道：“不知十三阿哥犯了了什么错，您要如此责罚他？”
太子眯着眼，傲然说道：“他身为下臣，违逆主子的意思，擅自行事，我要不教训教训他，以后威信何存？”
菀宁见太子盛气凌人，句句贬低胤祥，心头怒火噌地上来，当下向前一步，迎着太子的目光，凛然说道：“十三爷到底也是皇子，和太子您是骨肉兄弟，就是天大的事儿，也不至于罚跪！更何况您现在还不是皇上，何来君臣之分！”
胤祥听这话说的极重，怕太子要发作她，低声道：“菀宁，不要再说了，横竖是我的错。”
太子脸色瞬间转青，咬着牙恨恨道：“怎么，我现在要教训一个奴才，你也要插上一脚，不要以为有皇阿玛给你撑腰，就可以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先祖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凭这一条，我就可以让你人头落地！”
‘奴才’二字深深刺痛了胤祥的心，虽说太子确实是自己将来的主子，但大家此刻同为天家骨肉，自己好歹也是个贝勒，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心念及此，声音也不由得有些悲愤，“二哥，错的人是我，你要罚要骂冲着我来，不要牵及无辜！”
太子冷冷哼了一声，“放心，这次我要罚的人就是你！”他瞥了菀宁一眼，接着说：“这个无辜我要留到后头再慢慢算帐！”
菀宁见太子毫无罢手之意，便也一弯膝盖，“扑通”跪在了胤祥的身旁，秀眉微挑，冷声说：“不用留到以后了，就现在吧。”
胤祥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从小到大，只有两个人是真心地对自己好，一个是四哥，另一个就是菀宁，他暗暗发过誓，要一辈子守护菀宁，不让她受一点伤害，怎能让她陪自己跪在寒风冷雨里。主意已定，他转向
菀宁，“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
菀宁截住他的话，问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胤祥重重点了点头。
“既然是朋友就应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君子之交，尽在不言中。”
菀宁的话如一道霞光照亮胤祥的心头，他畅然一笑，说：“人生有知己如此，夫复何求！”两人相视莞尔。
太子杵在当场，放也不是，罚也不是，原本是因为胤祥背着自己，在皇阿玛面前奏了自己的奶兄凌普一本，弄得自己颜面尽失，才想给他点厉害瞧瞧，可不想半途杀出了个纳兰菀宁，她可是皇阿玛的心肝宝贝，要是淋出个好歹，总不好向皇阿玛交代。只是现在收手，面子上又下不来。
一直站在一旁静观其变的夙璃见状，上来打圆场，“夙璃给太子请安。”她一边向菀宁和胤祥说道：“妹妹你原来在这儿呢，可让我好找，皇上正差人来请你去养心殿，还有十三阿哥。”
夙璃的话正好让太子找了个台阶下，当即挥了挥手，说：“既然皇阿玛召你们，今天的事暂且罢休。”
菀宁扶着胤祥起来，胤祥向太子弯了一腰，说道：“谢二哥。”三人辞过太子，往静怡轩走回来，菀宁嘀咕道：“这个太子实在太不象话了。”
胤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还不知道他这个太子能当多久呢！”菀宁眸中闪着幽幽的光，“万岁爷有那么多个出色的皇子，谁肯甘于人后，不敢说是可能的，不敢想就未必了！”
胤祥有些急道：“菀宁，你今天的话有些多了。”
“明人不说暗话，我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他纵是太子，也不能仗势欺人！我就说了又如何？”
上空蓦地一声响雷，青光将天地劈成了两半！
菀宁的身子微微一抖，背上泛起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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