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雍正不再记得一个叫胡枫的人,你也不会认识黄真。”
“那我家人?朋友?”我冒出冷汗。
“历史的余震到了那里不会改变太多,换个环境,换个因由,但你的性格还是如此,父母之缘,同窗之好,都是注定的,你甚至不会少个姐姐,多个哥哥。也许那样对你反而更好,当初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活得是那么起劲,那么开心。”
“而我和黄真,就如同一个肥皂泡,一点声息都没有就彼此消失在对方的生活中了?”
老人无语。
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全部凝住,我内心深处一直不敢面对的最黑暗的恐惧终于弥散开来,渐渐从头到脚把我牢牢的笼罩其中。
眼看着曙光乍现,我的努力就要收到成效,却又被当头一盆冷水浇得措手不及。为什么! 面对这么多变故,我从来没有怨天尤人,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愿放弃,哪怕背井离乡,随着时光之流溯源而上三百年,我都尽量让自己乐观,坚强,洒脱一点。
可事实上我的神经已经非常脆弱,不能再经受什么风吹草动了。为什么要对我一逼再逼,一定要把我逼到墙角才能善罢甘休吗?我该怪谁?命运?社会?张太虚?
捂着脸,我弯下腰,伏在膝上,这个蜷缩至紧的姿势尚能给我最后一点安全感。
我摇头,却不再有眼泪,我没有力气了,我到底还是输了。
一只手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脊背,“孩子,也许我不该给你那个愿望。”是老人伤感的声音。
我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抓住他的胳膊:“大爷!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你可以改变这些的,不是吗?”
他静静的望着我的眼睛,摇头:“万物皆有他的法则,连我自己都不能例外。没有一个人是真正自由的,我和你们只是可以把握的权限范围略有差距罢了。”
我颓然低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孩子,你的努力超乎我的想象。再试试吧,你不该再有遗憾。”他拍拍我的肩膀。
“遗憾?”我苦笑,“大爷,你呢?你对感情就那么提得起放得下吗?”
他一怔,迟疑道:“幸得无情,却也不幸无情。”
“我不信你真的无情。”我看进他的眼睛里。
他坦然微笑:“我从未提起,又何谈放下!”
我愣住,从未提起,何谈放下……
再抬头时,他却已失去了踪影,惟剩满室清辉。
打开门,我凭栏而立,看向满天星子,心中慨叹,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直到东方既白,我才和衣而眠,却很快又在怔忪中醒来,一个人坐着,黯然神伤。
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心乱如麻。焦虑,无措,我的心情坏到极点。
来不及了,我知道,来不及了。来了一个多月,才有一点进展,看看还剩不到一个月,我拿什么来力挽狂澜呢?
想起学生时代的一场考试,一直托大,觉得没什么问题,谁知道一看到数学卷子立刻傻眼,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咬破笔头,却还剩一半没有头绪,耳畔仿佛能听到秒针滴答的声音,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颤……
用过晚膳,我躺在摇椅上发呆。
“枫儿?”雍正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
“啊?怎么了?”我坐起来。
“你怎么了?”他背着手俯身看我,“我叫了你若干次,你一概没有反应。”
“哦,我……”我低头。
“也罢,今天折子不是很多,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好吗?”
我心中一暖,你是想陪我走走吧。
点点头,我挽着他的胳膊走出院子,高无庸他们远远的提着灯笼跟在后面。
晚风吹来,心中仿佛舒服了一些。我们慢慢走着,晃到了一座湖心岛上。
朦胧中前方还有两座小岛,岛上殿影碧树,影影绰绰,颇有仙意。
靠着栏杆,我看向广阔的湖面,纷乱的心绪逐渐宁静。
“真美啊。”我感叹。
“这里叫做蓬莱洲,大雾起时,恍若置身仙境。”他转头微笑,“此刻你站在这里,倒好象再合适不过了。”
我却笑不出来,叹口气,沿着栏杆走了几步,来到他的身后,看着这熟悉不过的身影,忍不住双手圈住他的腰,把脸帖在他宽阔的背上,闭上眼睛安静的靠着。
他怔了一下:“枫儿?”
“别动。”我轻声道。
他拍拍我的手,依言伫立在湖边。
良久,他缓缓转身,捧起我的脸:“怎么了?”
“我累了,我要在你身上吸取力量。”
他笑:“我还有什么可以让你吸取的?你才正当大好年华。”
“乱讲!”
他叹息,轻吻我的耳垂。
看着他,我惆怅,我们真的要永别了吗?我能带走你吗?帮帮忙,快点记起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惊觉他渐渐收紧的双臂,我往后跳开一步:“不。”低下头,不,不对。
他呆了呆,无奈的放开我。
我有一丝歉然,捉住他的手臂摇一摇。我明白,他已经对我相当容忍,是黄真的记忆吗?
揽住我肩头,他无语,我们一起站着,宁静的湖面悠远深邃,远处传来依稀的钟声,敲入我们的心中,一声,又一声。
“送给你,借花献佛。”他笑着递给我一枝红叶。
“谢谢。”我开心的接过,仔细的收好,放入包中,“你……”
转身四顾,却不见他的踪影,“黄真?黄真?”
没人回答。
我心慌:“你在哪啊?别吓我。”
突然升起一股浓雾,我徒劳的挥手,却什么都无法看清。
“枫儿……”黄真的脸若隐若现,眷恋的看着我。
“黄真?”
他渐渐远去:“枫儿……”
“你去哪啊?”我着急,“告诉我呀,黄真……”
我看不见他了,我大哭:“黄真!”
“我在这!别怕。”
我睁开眼,一额的汗。
黑暗中,雍正正坐在我的床边,一脸焦灼:“别怕别怕。”
原来是个梦,逼真无比的梦。
“黄真走了,黄真走了。”我向他哭诉。
“没事的,不会的。”他搂紧我。
我渐渐止住哭泣:“怎么,你还没睡?”
“刚批完折子,就听到你的声音。”
我坐好:“快去睡吧,天都快亮了。”
他凝视我一会:“做噩梦了?”
“恩。”
他拉过被角,在我身边侧躺下来:“我陪你。”
“不,没事了。”我瞪大眼睛。
他挥挥手:“放心吧,我不会勉强你。我也累了,就在这歇一会。”
说着,他已经闭上眼睛。
我往里边让了让,躺下看着他,但觉睡意渐浓,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睡得很稳,再没做梦。
早上在一室的阳光中醒来,枕边他的气息还在,人已离去。
第三十五章
简单梳洗一下,我对着镜子用小小的发卡低低束起一部分头发,一任微卷的发尾在肩后披散开来。
就如从前我最爱在下雨天用一只明亮的玫瑰红色皮包,一种微弱的愉快的抗议。
看着镜子中面色苍白的人,我轻轻拍拍自己的脸庞,别哭丧着脸了,预支痛苦是最愚蠢的做法,笑一笑吧。
镜中人咧开嘴,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OK!做得好,我对着镜子打了个响指,快步跑到院子里沐浴着晨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摆出瑜珈里的树式,闭上眼睛迎风而立。
微微仰着头,眼底那一点点不争气的泪花终于褪了回去。
没有时间了,当你知道这一点之后会怎样呢?呵,是的,会珍惜。
只要我一刻没有消失,我就不放弃对黄真的寻觅,我知道他在那里,这已经比许多人幸运了很多。
同时,我也要帮他形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他太主观,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铁打的,再强健的人也经不住这样对身体的透支。
李卫曾劝他万机之余,稍为静养片刻,他回答:养身之道,不关动静,能养则动未有损,不能养则静亦无益。
看看,这说的是什么蛮话,我笑,如果他尚能听我两句,我一定要让他爱惜自己,每天增加一点点的运动量,明白养身养心必须两手一起抓。
我要隐晦的提醒他,今后施政的几个注意点,例如对外政策,例如鸦片的控制,例如不要光顾着充实国库,发展国民生产力才是关键,不要再对百姓解释他的苦心,不要对擅长制造舆论的文人过于苛刻,不要小看商业,这一样是强国之策……
我能陪他的日子不多了,我要我不在的时候,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算他再次忘记我,遇到我重点提过的问题,也许他会稍稍犹豫一下,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我尽力而去,终会重新投入喜忧参半的凡俗生活,不知道还会不会画画,成为医生也说不定。参观故宫或圆明园时,看到他的画像,会否有一刹那的失神?
呼出一口气,我做了下放松运动,小贵子已经送来早点,鼻端闻到豆浆的香味。不管有什么计划,填饱肚子是正经。
吃饱喝足,我跟着小贵子出去晃晃,一边赏景,一边为自己的米虫生活而感到愧疚。看看牡丹又是一日,这么多空闲的女人,真真不生事才怪。
有点期望寄托的比如熹贵妃她们,多少还懂得自我排解,其他不会自处的,总这么耗着,恐怕多少都有那么点心理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