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永盛坊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踱到了五月,从缓缓嫁进徐家以来,徐府园子里时时都能看到怒放的鲜花。先是迎春花开了又败,之后梨花、杏花、榆叶梅、碧桃、连翘、玉兰花先后开放,玉兰花还未落,伴随着满眼的新绿,丁香花又开了,丁香花还在吐露芬芳,天姿国色的牡丹又朵朵盛放开了。
“管园子的园丁真是个巧匠。”缓缓和小玉不由得感叹起来,青杏却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待过了端午,还有月季花开得赤橙黄绿五颜六色,茉莉花,葵花也都开了,那才叫一个绚丽多姿呢。”
眼下很快就要到端午了,这天谢氏夫人叫徐趣、缓缓还有香月一起到她那里吃午饭,饭后谢夫人笑盈盈的拿出一张邀帖,说道“今年的端午你们二姑父的兄长沈中军大人家要办宴会,给咱们家下了帖子,都是亲戚,咱们自应当去捧捧场,我看,你们若那天无事就都随我一起去吧。”
香月意兴阑珊,说道“我不想去。”沈中军大人家的二公子从小就爱往她身边凑,偏偏她从小就讨厌他。
谢夫人却说“你应该去,届时会有很多公子小姐出席。”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让似乎想说什么的香月又噤了口。谢夫人的用意其实很明显,徐趣已经成亲了,女儿到了这个年龄,终身大事自然依序也提上她的日程了。
缓缓也发现谢夫人对徐趣和徐香月还是有差别的。毕竟徐趣是她的继子,又有疾在身,耳疾多少还与她有关,因而在对他的态度上不免要微妙了许多。而对香月就直接多了,更多的显露出她严母的本质。据缓缓观察,香月的性子也不是那种会全然都听她母亲的,徐趣有耳疾一事不就是她自作主张告诉她的么。
思此,缓缓说道“妹妹也去吧,就当陪陪嫂嫂我了,这是我嫁进来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不免有些紧张呢。”
香月闻言,一向冷淡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说道“好。”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着香月的笑容,缓缓不由得想起了《诗经》里的这两句,妹妹香月无论冷然还是巧笑都美极了,难怪是个名声在外的大美人儿。
谢氏夫人见到她们姑嫂二人如此要好,很是高兴,说道“明天,不,下午,一会儿,你们就去永盛坊挑衣料,找永盛坊的孙掌柜安排人给你们一人做一件新衣裳。”
三人从谢夫人处出来后,一同坐上一辆马车,乘车前往永盛坊。在车内缓缓低声问香月“永盛坊是经营衣料的么?”
香月耐心的答道“是啊,是家里一间经营衣料的铺子,这个铺子很大,经营了也有二三十年了,不仅经营衣料,也做衣服,嫂嫂去见了就知道了。”
香月说到永盛坊很大,一路上缓缓心中就比照她们河阳最大的衣料铺子的模样设想起永盛坊的样子了。其实缓缓乍一听婆婆说起去永盛坊选衣料时,心中就猜测永盛坊应该是个不一般的铺子,因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知道徐家的吃穿所用皆是奢华却有度的,而这其中能让婆母特地提出来的铺子自然更是有它的特别之处,只是她所见的永盛坊,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马车哒哒的载着他们三人行驶了一段时间,最终在一处两层阁楼前停了下来,徐趣说着“到了”然后掀起车帘弯身先行出去,之后转身伸出手臂将缓缓和香月都扶出了马车。
缓缓下了马车抬头一看,这哪里是香月口中的“一间铺子”,而是整整两层阁楼的一个铺子,衬的旁边的药铺十分小巧。阁楼长二十丈有余,且飞檐翘角造型优美,雕梁画栋间一楼的中间门廊上有一个大大的牌匾,上书“永盛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缓缓跟着徐趣和徐香月走了进去,里面客人很多,本来坐在柜台内的掌柜一看进门的是徐趣和徐香月,赶忙走了出来亲自接待,嘴里说着“公子,小姐,您二位怎么来了。”
缓缓看这掌柜中等身材,戴着一顶商人帽,身穿淡蓝色长衫,面色青白,脸型略显瘦长,眼睛囧囧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商人。
徐香月说“孙掌柜,我们三人来选衣料,要在端午之前做出成衣来,您看给安排一下。”
那孙掌柜一听三人,这才发现跟在徐趣身后一位面容清丽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猜想这应该就是徐趣的新婚妻子,忙又向缓缓作揖道“见过少夫人。”
缓缓回礼道“孙掌柜客气了。”
这孙掌柜随后又接过徐香月的话说“做成衣是吧,我一定安排最好的师傅。”说完又唤了两个伙计跟着徐氏兄妹去选衣料,而孙掌柜则被香月安排亲自陪缓缓选衣料。
孙掌柜先大略的向缓缓介绍道,永盛坊一楼主要摆放各种衣料供客人选择,而二楼则主要用来量体裁衣。
之后,孙掌柜便带着缓缓逛一楼的布料,缓缓这才得以好好的观察这永盛坊。一楼的永盛坊四面摆满了成匹的布料,色彩缤纷,花式繁多,琳琅满目,令缓缓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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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掌柜向缓缓一一介绍摆放的布料:绫、罗、绸、缎、锦不一而足。
最后缓缓驻足在几幅布画前,被其精细富丽的花纹,和富于变化的纹样所吸引。孙掌柜见状立即上前为缓缓介绍道:“少夫人,这是缂丝。不同于刺绣和织锦一般的“通经通纬”法,它采用“通经断纬“的织法:以生蚕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纬丝按照预先描绘的图案,仅在图案花纹需要处与经丝交织而不贯通全幅,仅用多把小梭子按图案色彩分别挖织,使织物上花纹与素地、色与色之间呈现一些断痕,类似刀刻,这种技法至少在汉魏时就有了,被古人称为‘承空观之如雕镂之像’。”(注1)
缓缓问道:“这么特别,一定很珍贵吧?”
孙掌柜答道:“是呀,缂丝的纹样、颜色都是一次织出来的,不仅十分费工费时,而且织出来就不能改,需要技艺高超的技工倾注大量的心血,一幅作品制作个一年半载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往往有‘一克缂丝一克金’的说法。”
在缓缓听孙掌柜聊衣料的过程中,徐趣和徐香月已选好衣料。徐趣随便选了素白色的水波纹浣花锦,徐香月选了如意牡丹散花纹绫,而缓缓早已看花了眼,遑论挑选了,只是见徐趣和香月都去二楼了,自己也不好再耽搁,于是也随便挑了一块水绿色料子。
孙掌柜立即恭维道:“少夫人好眼力,绫罗绸缎锦,罗为贵,罗中又是花罗为首,这是上等的双面同花异色罗。”说着向缓缓展示料子的正反两面,同一朵花形一面是水绿色纹样,另一面是黑金色提花,
“原来这是罗!”缓缓一边回应孙掌柜一边用手抚过那块料子,那种丝滑轻薄令她在心中啧啧称赞。
“正是!罗在商朝时就已经出现,本地罗在唐时就已蜚声在外,特点是绞经组织使经线形成明显绞转,结构有单经、三经、四经绞不起花的素罗,还有平纹和斜纹起花的各类花罗。像您选中的这款料子制成衣裳,外罩一层单丝罗,就是我们常说的纱,会显得十分富贵。“
缓缓听了十分高兴,也跟着去二楼量了尺寸。他们三人在二楼量过尺寸,接着就下楼了。
下楼后缓缓才发现,一楼还有一小块地方放了夏布,她感觉有些迷惑,于是问香月“这永盛坊经营的大都是高端的衣料,来的客人很少买夏布的,穿夏布的人又一般不会来买,为何要将夏布放在这里呢?”
香月回答道“是母亲让放在这里的,她说夏布代表了民之本,店里一定要摆放。”
原来如此,缓缓心念“想不到谢夫人有如此格局,真不愧是名门谢氏之女。”
事情已经办完,缓缓三人又乘上马车回徐府去了。
端午的前一天,一早永盛坊就差人送来了制作好的衣服裳,是全嬷嬷拿进来的,全嬷嬷帮缓缓换上新衣服,没想到随便选的料子还挺适合她,缓缓欢喜的在屋里转了几个圈。
全嬷嬷看她这么高兴,也不禁笑起来,说道“永盛坊就是办事妥帖,这衣裳太适合少夫人了。”
缓缓闻言问道“全嬷嬷也知道永盛坊。”她还以为府内的仆人应该不知道府外的情况呢。
全嬷嬷一副怎么可能不知道的表情,说“当然知道,永盛坊可是徐家的大产业,是给宫中提供御品的金字招牌。”接着她悄悄的对缓缓说“永盛坊可是夫人的嫁妆之一呐。”
“噢?”缓缓有些惊讶,早知道婆母的娘家实力雄厚,但想不到竟如此大手笔,陪嫁了这么大的一个铺子,还是为宫廷提供御品的铺子。想到自己,缓缓还是免不了略微的生出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见缓缓脸上有一丝难为情闪过,全嬷嬷自知有些失言,于是说“老仆,话多了,是老仆的错。”
缓缓忙说“没事的,全嬷嬷不必多虑,但说无妨,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的。”说完自己又不好意思的笑笑。
全嬷嬷见缓缓如此落落大方,心里还蛮喜欢她的,就说了下去。
“想当年永盛坊只是谢家的一个产扎染蜡染蓝印花布的小布坊,夫人还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时就在打理。起先只是帮着她兄长,就是你们见过的那位身弱的兄长,帮着兄长照料的。但不曾想夫人颇有经营天赋,不出几年,便将永盛坊从一个小布坊,变成了一个既产布和各种丝帛又卖布和丝帛的大布坊,那时永盛坊就在上淮小有名气了。”
全嬷嬷说得眉飞色舞“夫人出嫁时,谢家将永盛坊作为嫁妆给了夫人。这么多年来夫人打理有方,现下永盛坊不仅是上淮城最大的布坊,还成了为宫廷提供御品的大商家。啧啧,咱们夫人真是个能干的。”
听到这里,缓缓也不禁回应道“想不到婆母这么能干。”
“可不是么,唉,不是我说,少夫人你看,自从老爷去世后,这十几年都是夫人在照料徐家的产业,若是遇上个撑不住的,徐家怕是早就衰落了,可是遇上夫人这么能干的人,将徐家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才有了徐家延续至今的好光景啊。”全嬷嬷一口气说完心里话,看向缓缓。
全嬷嬷说的这些,的确是缓缓以前没想过的,她听着全嬷嬷说的似乎有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她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没想到嬷嬷对婆母娘家的事也这么了解。”
全嬷嬷闻言,犹疑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少夫人,老仆和夫人身边的张嬷嬷一样,乃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听到这里,缓缓就明白为何全嬷嬷话里话外都很倾向婆婆了。